青潭山原本是有锁妖塔的,与其他宗门的锁妖塔大同小异,皆是用来关押在人间作乱的妖物。
但自池越来到青潭山之后,关入锁妖塔的妖越来越多,池越带回来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小妖,小妖们惧怕锁妖塔里久缚多年的大妖,整天哀嚎不止。
青潭山掌门清儒真人会赠送每一位初入筑灵境的弟子一份礼物,池越入境之后,便向他讨要了一座属于自己的锁妖塔。
更准确地说,是一座她自己出资建造的锁妖塔。
掌门答应了,但其他师叔师伯们不理解,仙途万千,池越怎么偏偏就选了灵修这条路子。
古往今来,灵修得道者寥寥,如今妖魔肆虐,更不是什么和妖交友的好时机。
不过,虽然过程艰辛了一点,但池越好歹是把造塔一事提上日程了。
东奔西走近一年,建造锁妖塔的材料搜集进度过半,随之而来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困扰着池越。
她的事业,还需要一位活招牌。
得能打,这样就能和她一起出门四处寻宝。
得亲和,这样出门在外才不会和人或者妖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还得好看,这样才更有利于吸引客户,最好是猫猫狗狗、狐狸这种一直以来容易招人喜欢的妖,即便是化形不全,大家也只是会觉得可爱。
所以她才跟在东方淬身后跑了那么久。
而弄洲,算是意外。
只是不知道是意外之喜,还是......
金眸闪着微光,破魔眼显像之下,池越能看清妖的本体。
弄洲,是一只雪兔,不算罕见,但雪兔一般居住在妖界鲲鹏万洲的霜狼雪原,不近生人,鲜少踏足人间。
据《万妖图鉴》记载,雪兔一族柔弱怕生,好群居,擅疗愈,是天生的医者,不擅战斗,所以一直避世隐居,只有在雪原的北部才能觅得此妖踪迹。
不论是弄洲那缠在指间的红线,还是那极具压迫感的妖力,都与书中所记的“柔弱、不擅战斗”大相径庭。
东方淬说他来自不归原,不归原浊气横生,浊气可腐血肉、蚀心神,即便是登仙境的修者,也无法承受浊气的伤害。可弄洲看上去完全没事,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的法门吗?
池越觉得他身上秘密太多太危险,但晨星镜不会作假,他们确确实实由无形的契约连接起来了。
这个传说中的上古神器也许还有她不知道的用处,但总归,池越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虽然这份契约来得并不光明磊落。
弄洲没有立刻回答池越的问题,他垂着眸子,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池越没理由地觉得他不会撒谎——或许这也是晨星镜的作用。
就在池越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弄洲终于考虑结束,坦白道:“......那是因为,红璃的元神在我灵台之中。”
“......什么?”
如果说识海是灵力汇聚之地,那灵台便是元神的温床,稍有差池,便是形神俱灭。
池越看得出来长宣师姐和东方淬同她一样吃惊,元神入灵台,那是什么意思?以身温养元神?还是夺舍?
他怎么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那现在在这里的是弄洲还是红璃?
“关于此事,恐怕要等红璃自己来同你说,他们梦蝶一族习性怪异,我也说不明白。”弄洲歪头,“还有别的问题吗?”
“梦蝶?!”东方淬一怔,恍然大悟,“难怪他的幻术如此厉害......原来妖界觊觎的是这份力量......”
梦蝶,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池越难得碰到这么个连她都不熟悉的妖,顿时眼睛亮了几分......她向明显知情的东方淬投去求助的目光。
东方淬轻咳一声,恢复那副端正的姿态,“我也只是听闻,传说梦蝶天生可控梦,纵有再高的修为,也难敌其幻术。”
弄洲淡定道:“有些夸张了,妖力压制还是有用的。”
“你的意思是,红璃还活着?”池越追问。
弄洲点头,“他此刻有些虚弱,还不能化形出来。”
难怪先前提到红璃他也没什么反应。
随着他的话语,池越不经意地看向弄洲的腹部......嗯......
长宣用手肘怼了怼池越,在她耳边细语,“这桥段我在话本里看过。”
她看的话本都不太正经。
“咳咳!”池越心虚地重重咳了两声,压过长宣的危险发言,大妖耳力过人,长宣师姐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多。
好在人家根本不介意这个调侃,弄洲依旧平静地看着池越,似乎是等着她的下一个问题。
“......”池越纠结了片刻,终是开口,“晨星镜一事,我必须要向你道歉。”
说着,她起身,正儿八经地抱拳朝弄洲躬身行礼,“当时情况紧急,结契一事罔顾你的意愿,抱歉。”
“......”
东方淬心中暗诽,这池越先前捉那苍山鬼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不过当时形势不同,池越使用晨星镜也是权宜之计。
晨星镜的法契难以被探查,别说这些修者,即便是东方淬也感知不到任何晨星镜留下的气息。
他望向弄洲的脖颈,那日他也看见了,这个地方闪烁着晨星镜的禁锢法咒。
那象征着对晨星镜持有者的臣服,甚至会随着晨星镜的永存而不灭。
不过有些奇怪,东方淬看到了晨星镜收伏弄洲的过程,也看到了收伏苍山鬼和霜鸟的过程,两次明显不太一样,不过似乎这其中的各种疑问,池越自己也不清楚答案。
话说回来,只要晨星镜的持有者愿意,这晨星镜的契约,也不是不能解的吧?
东方淬眯起眼,一个猜想刚在心中闪过,便听得池越说道:“但,你如果现在没有什么别的好去处,不如留在我这儿?我这儿管吃管住,还给你每个月开工钱!”
果然。
东方淬看边上的长宣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就知道池越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果弄洲拒绝,池越或许真的会放他离开。
弄洲望着池越,片刻,微微移开视线,抿唇,只说了一个“好”字。
“啊?”或许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池越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低眼看到弄洲腕子上的镣铐,上前想给他取下来,捯饬半天,镣铐纹丝不动,倒是他的手腕给磨得发红。
“玄风这链子恐怕是他们六一玄门的独门法器,得他们六一玄门来解。”长宣若有所指,“他们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该回来了。”
池越点头,“待清崖师叔回来,我们便给她看晨星镜的法契,她那儿过关了,你以后在青潭山行动也方便些,你先休息,我去找人把这法器解了。”
“需要休息的是你。”弄洲看着池越,“前几日你灵力耗损过大,虽然有灵药补充,但你经脉尚不能承受灵力如此快速地流动......还有你,你也需要休息。”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东方淬。
东方淬内丹刚修复,自然也需要休养。
池越不禁想到家中老是在她耳边碎碎念追着她喂药的舅舅。
要不然怎么说医者父母心呢,看来不论是人还是妖,医者都操心着差不多的事。
或许是捡到宝了。
池越忍不住咧着嘴往外走,到了门边,忽然停下,回头解释,“我那日在门口布下结界,是怕那些普通人为难你们,绝不是要困着你。”
虽然池越觉得正常人应该能看明白,但她不是没遇到过动不了脑子的傻子。
但话一说完池越又后悔了,现在解释又显得有些刻意了。
弄洲只是点头,说他明白。
长宣跟着池越离开了房间,见池越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那妖有什么古怪吗?”
池越摇头,片刻,又点头,“我说不上来。”
“当初捆住锁妖塔那里面的黑蛟的时候你都没这样,看来这妖真的不简单。”长宣难得没有打趣,语气中多了一分担忧,“你当真用晨星镜抓了他?”
池越点头。
“那不就得了,那可是晨星镜,只要他的本名出现在你灵台之中,他再厉害也奈何不了你。”长宣摆摆手,朝客栈小二打听六一玄门那些人的动向。
这边池越略显尴尬。
巧了不是,那个名字确实是出现在池越灵台中了,但偏偏像罩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晨星镜的契约倒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去多久了?”长宣略显严肃的声音拉回池越的思绪。
那位名叫东胜的小二回想了一下,答:“那得大半个时辰了。”
“怎么了?”池越也被带着紧张起来。
“不知道。”小二摇头,“只看见他们剩下那两个人咻地就冲出去了,饭菜都没动两口呢。”
长宣抬手掐了一张传音符,联系门中其他弟子,不出片刻,在外的弟子传音回来:东郊树林有异。
简短,像是匆忙回应。
“池越,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长宣刚要交代,就看见池越手里灵符化作纸鹤飞了出去,不禁皱眉,再开口便有了训戒的意思,“你身体还没恢复,这是做什么?”
“我在南奎镇待了这么些天,我比较了解情况。”池越说着话,人已经往外走了,“走吧,长宣师姐。”
长宣没有坚持,毕竟池越说的是实话。
南奎镇的妖气已经在逐渐消散,探知范围内,没有什么其他的妖。
但是东边明显有法术波动。
长宣揽着池越御剑赶到东郊树林的时候,不见六一玄门的人,只有青潭山的弟子以戒备姿态围住了一个人。
是个女人,身着青色流光裙,披着纱衣,搭着披帛,头上叮叮当当挂着不少东西。
一副弱女子打扮,却能面不改色地直面青潭山剑阵。
弟子们见长宣来了,面上严肃的神色退了几分。
“师姐,这妖女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六一玄门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一团奇怪的黑烟吞了。”说话的是平水,是另一位师伯清阳真人的弟子。
“妖?”长宣凝神,剑已至手中。
浑身都是妖气,明知仙门已至,这妖还敢造次,只怕不好对付。
“不是妖。”池越摇头,金眸浮现,“她是人。”
明明是人,却一身皆是妖气。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长宣正身立于池越前方,“......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