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荷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身后的同门在她愣神的间隙涌进了庙宇,也是在这一刻,阎荷生出了天要亡我的心态。
雨逐渐脱离了它方才怜惜众生的温柔模样,短短几息间便将地面打出了水坑,破庙里的温度相较外面高出了不少,柴火堆砌出的火苗争相表现着自己的价值,将四周映得又亮堂了几分。
阎荷走进庙宇跟燕尘对视了一眼,面露难色,心中也不自觉地生出些许愧疚来。难不成,此次真的要将与会帖送给东风阁那些人吗?
剑宗的群英荟原本就是维系武学世家的绝妙工具,这几年都未曾成功举办,剑宗心里是憋着气的,倘若这次倾注这么多人,玄玉门还是将事情办砸了,那日后玄玉门还怎么在剑宗立足。
东风阁的人转眼间就破开了庙外的大门,他们裹挟着风雨闯进来,刀映着屋里的火光,多了几分肃杀。
“阎女侠!东风阁不取人性命,只要与会帖,女侠勿要多做反抗,徒增杀孽。”
燕尘瞧着阎荷这幅站不稳的样子便知是东风阁动了歪脑筋,怕打不过,先下了药。
“剑宗的人比个武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家住海边吗?管得这么宽!”燕尘心有不平,又瞧着阎荷身上多处划伤,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几斤几两,扬声道。
罗诩站在庙里一根柱子后面,听她说的话兀自笑出声,这小丫头嘴巴倒真厉害。
“既然女侠不给东风阁这个面子,那我等也不客气了!”说着,打头的人提剑便冲了过来,燕尘从清潭岛走时并未拿剑,顺手夺过阎荷的佩剑一股脑刺了出去。
燕尘师从亲爹,剑术招式还算利落,只是道行太浅,那男人手上翻过剑花就把她的剑落了地,燕尘手上松了,脚下连忙后撤,踩在水坑里湿了鞋。刀光横着扫过她的面庞,鬓间的一缕长发便滑落,掉到地上。
庙里跌在火堆旁的众姑娘正运功疗伤时,只堪堪瞧见一个黑影从庙里飞了出去,跟着,那提剑刺向燕尘的男子便忽然肩膀吃痛,后撤两步,勉强站住。
“谁!”男子抬头向墙上望去,只见一个黑衣黑纱的男子站在墙头,手里拿着两块石头上下掂着。不知什么缘故,男子身上的衣物并未沾湿,此时的雨让人有些睁不开眼,他却定立于墙头滴水不沾。
东风阁的领头人细细瞧了瞧那男人的打扮,手下的人正要扑上去,被他出手拦下,心中似有不甘,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阎荷,低声命令道:“撤!”
“还请阎女侠告知众位剑宗同仁,要想群英会正常召开,便只能耗到东风阁易手于人!”
离开后撂下的狠话颇有架势,倒像是成功而返。
罗诩从墙头飘飘落下,脚都不沾地回到了庙里。燕尘瞧着他这幅仙人姿态,一时间不知道该什么表情。咱恩人竟然是这么厉害的角色?
“燕尘,这位是……”阎荷蹙着眉低声问身边的燕尘,她扶着柱子只觉得自己浑身百骸都酸软无力,内力也提不起来,更别说逼出毒素了。
燕尘要扶她坐下,歪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她这位恩人,阎荷阻止了她的动作,向前几步走向了罗诩,今日若不是他在,玄玉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多谢少侠出手相助,我玄玉门日后必定……”可没等阎荷说完,罗诩猛地打断她,“不必,我只是帮燕尘解围而已,离了这破庙,你我说不准是敌是友。”话说得果决又冷漠,倒是让燕尘也有些意外。
阎荷还欲说些什么,罗诩却靠在柱子上一副要歇下的样子。燕尘想起尤南霜出岛前跟她说的话,想来罗诩是不喜跟人有牵扯的,今日所为大概确实是帮不知天高地厚跟人动手的自己解围。
“阎荷姐姐,走吧,坐一会儿。”燕尘给她寻了一块草垫坐下,看着阎荷的脸色,燕尘问道:“你们怎么都这副样子?”
“想来是我们今日路过茶铺,被东风阁的人钻了空子,下了七里香。”阎荷说起这个事就上头,气得连跺脚的力气都没有,她看了旁边的同门一眼,低声跟燕尘念叨:“这帮孙子,动手打不过就使阴招,烦死了!”
“可是你不是去帮鲸鲨帮的忙了吗,怎么会在这儿?”燕尘想起自己的疑惑,阎荷将草垫扯了一块靠在柱子上让燕尘靠着,“还不是与会帖的事情,掌门瞧着是苍翼门大师兄亲自送来的帖便知道此次剑宗极其看重,我只能把鲸鲨帮事情交给下面的师侄,亲自护送与会帖到靖武门。”
燕尘了然地点头,看来这次剑宗是真的急了。阎荷侧过脑袋看了罗诩一眼,小声问燕尘:“你近来是怎么回事,我可听外面人说你死了,家里都乱了套了。”
一说起这个事,燕尘一个脑袋两个大,粗略地将事情讲给她。
火堆的火越来越小了,罗诩觉得冷,便抬脚怼了怼燕尘的胳膊,“再添点柴,冷。”燕尘回身白他一眼,“少侠好眼力啊。”
“你和你的阎荷姐姐加在一起都未必有我年纪大,还少侠,也真敢叫。”罗诩说阎荷两个字的时候,阎荷的耳朵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声音好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成天在那儿摆谱,”燕尘瘪瘪嘴忍不住讲点恩人的小话,“也不知道是怎么顶着那张脸说自己三十好几。”
三十好几?阎荷心里忽然有了个人选,只是那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发现阎荷忽然沉默了,罗诩心下一紧,燕尘添了两把柴又退回柱子边,随后阎荷便低声问她:“燕尘,你怎么认识这位……英雄的。”
“你说罗……唔!”燕尘刚要说出罗诩的名字,忽然被罗诩从后面捂住了嘴,随即便听到罗诩在她耳边的威胁:“别忘了你在岛上答应我的事。”
答应他的事?哦,这么一说燕尘才想起来,上船时罗诩千叮万嘱不让燕尘告诉别人他的真实姓名,如今瞧着,这位恩人确实曾名噪一方,不然怎么时刻都要对自己的身份藏着掖着。
又或许……他本就不是个好人。
“哈哈哈哈,”燕尘干笑两声挣开罗诩的胳膊,继续跟阎荷说:“我不是在江里差点淹死吗,就是他救的,哈哈哈恩人,哈哈哈哈。”阎荷自然看出两人的不对劲,只是旁人不愿透露身份,她总不好逼着人家说。
临近午夜,外面的雨终于有了停下的趋势,罗诩估算着时辰将耳识扫过庙内一周,确定其他人都睡着,便摇醒了身边的燕尘。
燕尘睡得正沉,被他这么一晃,脾气猛地顶上来,罗诩察觉她的气息知道她要喊,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凑到她耳边说:“要救你的阎荷姐姐就闭嘴。”
夜里极为黑暗,身侧的火堆又灭了,此时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燕尘被他这么一威胁,愣了神,只能在黑纱中勉强看到外面终于露了面的月亮,她僵直的身子终于让罗诩意识到把这小姑娘吓到了。
“起身,去外面。”
不同于破庙的安静,江州距离城门最近的客栈显得格外热闹。
“那人内力极高,站在雨中却不湿衣,那石子打在身上绝不次于挥棒的力度。”
客栈夜里仍旧灯火通明,二楼的天字号套间里站了三个人,其中有两个是在破庙劫杀玄玉门的人,而另外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此时正捏着一支炭笔,在随身的本子上写着什么,她腰间插着一把铁扇,做工精致,连镂空的图案都极为刁钻。
“估摸着多少招落败。”女子声音温温柔柔的,腰背笔直,鬓间垂落的麻花小辫将她衬得多了几分俏皮。
“属下无能,过不了一招。”
“哦?”那女子抬起头,一双圆圆的鹿眼冷光乍现,“江湖中有这号人物,东风阁竟半点消息都不知?”女子显然动了怒,屋内两人单膝落跪,双双屏息,具不敢多言。
“哼,好啊,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英雄,竟敢挡我东风阁的道!”
天边蒙蒙亮的时候,燕尘才抱着一大捧草药回到庙中,此时庙中已有人苏醒,正颓废地不知所措。
倒也不怪她们,东风阁七里香可是江湖中有名的歪脑筋。据说是几年前东风阁的新任雨楼楼主喻岚的问鼎之作,至今没人能配得出解药,黑市中更是有市无价。
“这位姐姐,可否帮我一起将这些草药碾碎?”燕尘低声问门边的一位玄玉门姐姐。她点点头同燕尘走了出来,走到庙门外,罗诩正因为帷帽的帽檐出了汗,摘下来擦擦,她登时愣住了,这人生得好漂亮啊。
那是一张见过难忘的脸,一个男子怎会生的这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