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降临［无限］ 第18章 朋友

“画像在哪里？”祝窥春问小五。

小五答道：“那幅画也许是在暗室里。但弗春殿里不止一幅画像。”

这个答案棱模两可，祝窥春也不急，又问：“这个暗室里的画像是你吗？”

小五答道：“是，也不是。”

但这样说太过谜语人，小五又补充了一句：“我借了画像人的容貌，那幅画像画得应当是您。”

“您跟画像上的气息同出一处，您更强大。我在弗春殿待了许久，才斗胆知晓您的名。如果没有画像的力量……我也没办法压制住他。”小五的语气恹恹的，听起来很惆怅。

“这支舞，你很喜欢吗？”祝窥春沉默了片刻，看向了站在地上的人偶。

小五愣了一下，仿佛是没料到祝窥春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喜欢，非常喜欢。”

这是他一生里唯一学会的舞，学习的初衷只是为了取悦一个人——那种满心欢喜、小鹿乱撞的感觉令他如今想起都心有戚戚，只是他再也无法感受第二次了。

听完回答后，祝窥春才道：“知道了。”

那些有所怀疑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刚才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就是他自己。

虽然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但祝窥春仍旧没想明白原因，直到小五说出了答案。

为什么画像里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但动作却是欲舞的模样？因为小五借助了画像之力压制人偶师，但又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办法完全压制，导致出现一偶两魂的情况。而人偶师在没有被完全压制的情况下想反制小五，便将小五最后的样子封在了画像中。

所以……小五应该死在要跳舞的时候，这是小五的心结，所以才能影响画像的样子。

画像里的他大概是他的一缕魂魄，或许这缕魄储存了他的一些记忆。

但是他刚才试过了，他没办法收回那缕魄。

他说他等的人不是自己，那他等的是谁？把他一缕魄封印在这里的人吗？

祝窥春想不明白，这世上应该没有能打败他的人，那他的魂魄为什么会脱离？而且，弗春殿为什么会有他的画像？画像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究竟是谁做了这些事？

但他想，那个封印他魂魄的人也许没有恶意，毕竟这里的灵气比他在时还要充沛，否则小五没办法借他魂魄之力化形。

这也应该和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脱不了干系。

祝窥春索性不再去想，干脆利落地问小五：“你在弗春殿的这段时间里，有人上过驭春山吗？”

小五知道祝窥春问的不是那些采药人，而是放了食物的人，于是道：“没有，只有想来采药的人和人偶师了。”

于是祝窥春不再说话。

很快，之前看起来还算鲜活的人偶蔫了起来，况时雨看了恹恹的人偶好几眼，突然问道：“你觉得人偶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很久都没有听到回答声，就在况时雨以为小五不会回答时，她听到了小五轻声的答复：“傀弦声是个很好的人。”

傀弦声，人偶师的名字。

古琴之弦亦恰巧五根，也不知小五的名字是不是巧合。

徐芜青不太理解，他没忍住出了声：“可是他都把你的皮剥了诶？”

人偶转过来看向徐芜青，全黑的眼珠有些瘆人，徐芜青被看得麻麻的：“……就是，我觉得，剥皮有点残忍。”

小五摇了摇头道：“那不是傀弦声。”

没有人再说话，或许是懂了这句话的含义——人偶师和小五之间的故事大概与明面摆出来的残忍有所不同。

小五又道：“当时他的魂魄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偶身内，一部分在手内。我不能保证现在左手里残余的灵魂还能听得懂人话。但因为右手被毁，我现在占上风，所以你们要尽快解决线的问题。手必须自己情愿，才会剪线的，他困自己困了太久了，逼他没有用。”

徐芜青有点疑惑：“任务不是要找到所有人偶吗？难道……？”

已知有16个玩家16个人偶，祝窥春手中有14个人偶，其中一个人偶在徐芜青身边，那个是已经变成人偶的蒋志，除此之外还有15个，他们不可能全都要把自己变成人偶吧，这不符合常理。

还是说，只要剪掉身上的线，所需要找到的人偶就会减一？

看出徐芜青的疑惑，小五诚恳答道：“是，只要剪了身上隐藏的线，所需的人偶数量就会减少了。”

让人难以相信的通关方式。

简直是又简单又复杂。

况时雨拎着还存活的左手走到徐芜青跟前，命令道：“剪线。”

左手上还残留着人偶师的意识，很显然，他并不想执行这个命令，所以拼命反抗着。

这时候小五突然出声了：“傀弦声，现在这样是你所愿意看到的局面吗？”

“你的初心，还在吗？”

左手颤了颤，手指蜷动了两下，看起来内心波动很大，但手是无法出声的，所以没有人能清楚知道人偶师的想法。

小五默了一下，声音很轻：“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话音刚落，左手飞快地震动起来，它像是要从况时雨手中挣脱出来，又像是在用动作表达自己的内心，看起来既矛盾又可怜。

“动手吧。”小五的人偶眼珠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直接无视了手的动作，发出了指令。

左手立马停止了震动，况时雨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她松开了手，只见左手飞快地脱离了控制，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况时雨眨了眨眼睛：“我没想到他会跑，我以为他都被感动了呢。”

小五叹了一口气，对着在场三个人分别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没想到……”

在过去的纠葛里，小五甚至没有办法和傀弦声直接对话，因而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管用。

但是死后他曾见到傀弦声惭愧的眼泪，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否则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祝窥春没有说话，他把放在身上的布袋取了出来，然后把里面十三个人偶都倒在了桌子上。

只见桌上的人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减少着，最终只剩下了四个人偶躺在桌上，其中有一个人偶身上还有裂痕，看起来随时都会裂开。

祝窥春挑眉：“你的抱歉说早了。”

语罢，一只手跑了回来，在况时雨和徐芜青头上绕了几下后，才停到了人偶面前。

桌上的人偶此时只剩下两个，那个有裂痕的人偶还在，这个人偶应该代表吴奉。

况时雨说话了：“我这边提示再收集两个人偶就可以完成任务。”

手邀功一样在人偶面前晃了晃，似乎想得到对方的夸奖，但小五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手立马蔫巴下来，动也不动了。

小五忽然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他用力撑了一下，借着力骑在了手的上面。

他摸着手的纹路，把自己的手盖在了手的手背上，但人偶的手终究太小，覆到手背上面莫名有些滑稽。

手却不敢动，因为它只要一动，小五就会从上面掉下来，它疯狂动着手指，企图碰到小五的手。

小五把手往前挪了挪，几根手指堪堪插入指缝，手立马也不动了，它夹住小五的手指，生怕对方溜走。

小五趴了下来，将身子紧紧贴在了手上，他问它：“傀弦声，你觉得自己如愿以偿了吗？”

手只是紧紧夹住他的手指，听到问话后又刻意紧了紧。

“那你后悔吗？”小五再问。

手松了松，然后张开了手指，放开了小五的手。

有泪落在手背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小五忽地在手上站起了身，他抬起手臂，像画像上那般备好了动作，舞步微移，铃铛轻轻晃。

但这次没人再觉得诡异了，他们都安静地欣赏着这支舞。

这支小五非常喜欢的舞。

他们已经凭借线索和小五的三言两语猜到了这个故事的大概内容，任务很快就可以完成，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人偶师一开始只是为了制作出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偶而已。

但后来却渐渐变了。

因为和小五的相遇，他心里生了许多杂念，小五是那样纯真的人，他总忍不住跟他分享自己在山下的见闻。

但每当他提出要带小五下山时，小五就会言辞犀利的拒绝他，并且躲进画里不出来。傀弦声不解，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小五。

小五本就像孩子似的，被傀弦声一哄，就脸红红地跑了出来道歉：“对不起，我下不了山，我没办法面对你。”

傀弦声问道：“你只能在这座山上活动吗？”

小五回答：“是的，我没办法下山。这座山是我唯一的活动地。”

傀弦声觉得小五很可怜：“要不再试试呢？”

于是他拉着小五跑到了下山的地方，两个人手拉着手，却在某一个节点被断开了。

小五眼巴巴的看着出去的傀弦声，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层透明的罩子：“你看吧，我说了不行的。”

傀弦声不信邪，他倒转过来，又一次拉住了小五的手，但小五又再一次被留在了里面。

在重复十来次后，傀弦声额头上闷满了汗，他发现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小五都没办法踏入外面的土地。

傀弦声有些泄气：“好可惜，那我没办法带你去吃山下的食物了。”

小五看着傀弦声略显失望的神情，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眼珠子转了转，晃了晃傀弦声的手：“要不这样吧，你快点下山买好东西，我在这里等着你，这样我就可以吃到啦！”

说着，小五指了指周边的树，雀跃道：“到时候我就在这几棵树后面藏着，看你回来能不能第一时间猜出我在哪里！”

傀弦声被小五的动作可爱到，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他立马就答应了小五的提议：“好，这样我们就能第一时间见面了。”

于是很多很多年里，两个人都很爱玩这样的“游戏”。

每一次傀弦声都能准确的找到小五的藏身处，气得小五扬言不要再和他玩了。

但只要傀弦声下山，小五就会在树后等着他，两个人日复一日的玩着这个不会腻的游戏。

有一天，小五等了很久傀弦声都没回来，他急得眼泪直掉，恨不能立刻出山找人，但结界一次又一次把他困在了山里面。

那天傀弦声是醉着回山的，大概是驭春山真的有灵性，傀弦声烂醉如泥都没有受一点伤。

他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倒在了小五跟前，醉眼朦胧的看着小五，痴痴地笑了起来：“小五，你真好看。”

小五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说不上来为什么，兴许是因为他的脸只是沾了画像的光。

他把傀弦声扶了起来：“走，回家。”

傀弦声咕哝应着：“嗯……回家，嘿嘿嘿，和小五的家。”

小五脸皮迅速烫了起来，他不由嗔道：“别乱说话。”

傀弦声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小五身上，小五本就有灵力，可以直接带着人飞回弗春殿，但他却奇怪地不想直接带人飞回去，而是选择了把人扶回去。

路不算很长，小五的心上上下下，时而充盈时而空悬。

傀弦声在小五怀里也不安分，一直说着醉话：“小五，画、中、仙，保佑我……”

大抵是喝太多了，酒有些翻涌上来，他梗了一下，不太清晰的说了一句：“保佑我和小五永远在一起……”

小五没听太清，他把耳朵凑了过去：“你说什么？”

傀弦声又重复了一遍：“保佑我和小五永远在一起。”

小五耳朵麻了一下，他只觉得心跳也慢慢加速起来。

这种让他无法控制的心跳声竟让他有些上头。于是那一个夜晚，他把傀弦声扶回去休息后怎么也没能睡着。

小五躺在床上捂住了脸，回想起在离开傀弦声的房间前的那一幕——

傀弦声脸颊上还带着酒气未散的红晕，红晕在他白皙的脸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一种迷糊又可爱的感觉，傀弦声还微张着嘴巴，嘴巴看起来红润润的。

小五没忍住捏了捏傀弦声的脸，却猝不及防被傀弦声拉住了手。

他想抽开手，但怎么抽都没抽走，直到傀弦声在他无名指的小痣上落下了轻柔的一吻后，他才脱离了傀弦声的桎梏。

第二天清晨，傀弦声怎么询问小五前一天发生了什么，小五都没有告诉他，只是说他很重很难扶，让他少吃点，别再吃太多。

傀弦声反驳了两句说自己不重，心里却莫名有些失望。

在那之后，小五甚至开始刻意回避傀弦声，大部分时间都躲在画里。

傀弦声也发现了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在山上采了很多花束在一起，摆在了画像前：“我听他们说要给心…朋友赔罪得带花，下山来不及了，所以我去采了一些你应该会喜欢的花，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小五看着桌上的花，心跳得越发快了，好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出画。他失控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企图让自己清醒点，清醒下来后他就忍住了出画的**，继续装死。

不过傀弦声也不介意小五不出现，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小五就看见傀弦声抱了一束十分特别的花。

小五在山上从未见过这样的花，色如云间摘，不沾半片尘。

晨露微湿，细密的布在花瓣上，于是花看起来更漂亮了。花瓣细腻柔滑，无一折痕，好似每一朵都开成了最好的样子。

如玉色的花簇拥在一起不显拥挤，反而有几分脱尘的意味。

傀弦声抱着花，面如冠玉，笑意自眉梢染起，自带几分温雅，微微泛红的耳尖使他看起来稍显青涩。

他站在画像前，轻轻拨弄了几下那花，像是无声的引诱。

小五最终还是没顶住好奇心跑了出来：“这是什么花？”

傀弦声毫不意外，他抬眸，笑眼盈盈地看着小五：“玉兰花，你喜欢吗？”

小五抱起花束，用手小心地在花瓣上摸了一下，花瓣颤了颤：“喜欢！”

“我从未见过玉兰花，它开在哪里？”小五非常好奇。

傀弦声道：“山下常见此花，我瞧它美丽，便随手摘了来。”

小五若有所思，但更多的是失望：“那山上便没有吗？”

傀弦声读懂了这种失望，于是他道：“会有的。”

小五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高兴地抱着那束玉兰，时不时就拨弄两下。

傀弦声见小五心里高兴，便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这段时间为什么要故意躲着我吗？”

小五的笑容一下子就定在了脸上，他挠了挠头，诚恳地问：“可以不说吗？”

傀弦声无情地回复他：“不可以，因为我很想知道。”

小五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出来，等他说完后，傀弦声的脸也红了大半，他着急解释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唐突你的！”

小五点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害怕你想起来以后尴尬。”

小五以为说完以后两个人就算打开了心结，但一看傀弦声的脸色，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方才还有些羞赧的傀弦声此时脸上已没有了笑容，唇瓣也死死的抿在一起。

小五小声问：“你怎么了？”

傀弦声抬头看向小五，眼神中有着小五读不懂的内容，他苦笑：“我没事。”

他觉得自己很矛盾，因为他一边渴望被小五理解，又一边期待小五有其他的反应，可是小五看起来那么冷静——似乎只是因为怕自己尴尬才困扰。

看来小五真的只是把他当朋友，只有他自己在想东想西。

傀弦声越想越难受，脑子一热，竟直接把自己的心事和愿望告诉小五：“但那些话，是我的心里话，我真的很喜……”

小五见状立马捂住了傀弦声的嘴，他的眼睛亮亮的，好似泛着晶莹的光：“不要说出来。”

傀弦声看着小五的表情，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他闭上了嘴，小五也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又重复了一句：“傀弦声，不要说出来。”

他不想违背他的愿望。

但是他不可以下山的，他不想耽误傀弦声的前程。

傀弦声的志向那样远大，他不想成为他的负累，迟早有一天，傀弦声是要下山的，下山时总不能还时刻惦着他。

傀弦声静静地看着小五，眼睛里隐隐有泪光，他问道：“为什么？”

小五知道自己的理由傀弦声是不会认同的，因为傀弦声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所以他盯着傀弦声，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只想和你做朋友。”

“只”。

多么委婉的拒绝。

傀弦声不愿意接受：“人生很长，这只是你现在的想法。”

“是的，人生很长，这也只是你现在的想法。”小五道：“起码，现在的时刻，我只想这样，你可以理解我，对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了。”

傀弦声哑口无言。

他转身慢慢朝外走去，留给小五一个落寞的背影。

早知道就不执着地追求答案了，傀弦声想。

还不如没有答案，揣着糊涂忍一辈子。

从他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再也无法忘怀。

比小五以为的初见还要早一些，傀弦声上山时就见过小五的背影，小五当时正在摘果子，摘到果子后，他把果子一个一个塞进了衣服里，像做贼一样垫着脚往回走。

当时傀弦声想，怎么会有人做贼都这样可爱，于是便偷偷跟了上去，结果这一跟就发现了小五的秘密。

他发现小五总是突然在画像前消失，然后果盘里的食物也随着时间慢慢减少。

傀弦声想认识小五，但小五总是躲着不出现，于是他刻意选择了差不多的时间来看画像，让小五形成固定思维，然后再出其不意的跑出来将小五抓了个现形。

也不知该说是小五笨，还是说傀弦声太聪明。总而言之，傀弦声上山的第一个愿望，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完成了。

但现在的愿望却被小五无情打破了。

傀弦声暂时没办法面对小五，便只好回到屋里继续制偶。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雕一个偶，这个偶是以小五为模型基础，他想做好以后当作礼物送给小五。

傀弦声把早就雕了大半的偶取了出来，雕到手的部分时，他忽然想起小五刚才说的那个吻。

尽管这部分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但他仍然能想象出小五的表情。傀弦声抿了抿唇，没忍住用笔墨在偶身的无名指上点了一颗痣。

他的心仿佛一个没装满水的瓶子，而小五的一切就像石子，只需要一粒石子就可以让水再满一些。

夜晚到来的格外早，但傀弦声不知疲倦，他一直精心雕刻着，直到满眼充血，才抱着偶身沉沉地睡去。

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格外香甜的梦，梦里的小五答应了他的告白，并紧紧地拥抱了他。

大梦方醒。傀弦声动了动手指，还未来得及欣喜，又再次被拉入了梦里。

这次的梦脱去了美好的外衣，充满了恐怖诡谲的气息，烟雾缭绕，让人难以辨清真假。

傀弦声身处一个巨大的旷地，正对方向有瀑布从山石上滚落，底下是清澈见底的泉水。

一个人脱去外裳，踩入了泉水之中。

傀弦声偏过头不去看，只听到那个人拿水冲澡的声音，水流不停滚落形成了叮咚声响。

有一道空灵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能私自泡泉水！”

听到声音，傀弦声没忍住把视线挪了回来，但仍然只看到泉水中的人影，他有些疑惑，却见人影突然站起身：“我自愿泡放置了您的血的泉水，甘愿永远留在您的身边，和您永远在一起。”

“你糊涂！我不能化形，你只能长久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告诉你泉水的起源只是为了防止你不小心踏入此地，你怎么听不明白？”空灵的声音带着些恼怒。

“但是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泡了这个泉水，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人影说：“你说过的，如果想要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就要先放自己的血，再让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泡泉水，你现在不能化形，但这里早有你的血肉，只要我甘愿泡泉水，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傀弦声被这五个字触动了，他直直盯着泉水的人影，企图看出泉水有什么问题，但泉水仍然澄澈干净，人影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只是这样做，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吗？

傀弦声动了动脚，准备出声问，但他还没来得及动，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了出来。

傀弦声蓦地睁开了眼睛，他醒了。

外面的天仍旧很黑，夜晚还没结束。

刚才那个泉水是真实存在的吗？傀弦声猛然起身，周遭是熟悉的场景，和他睡着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带着疑惑，小心地推开了门。夜色朦胧，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泛着不明的诡异光线，仿佛傀弦声幻想出来的画面。

他曾无数次和小五在月下散步，赏着独属于二人的美丽月光。

傀弦声顺着月光的指引往外走，很快便到达了一个和梦境如出一辙的地方，飞涧穿石，水声清脆。

平时的路线里绝不会出现这个地方的，傀弦声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想着梦里的内容，他慢慢走近了泉水，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然后迅速地在手上划了一个口子。血液很快就顺着他的手指滴落进泉水，傀弦声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血液就消失不见了。

傀弦声伸出指尖，小心地往泉水里探了探。

水流轻柔地滑过了傀弦声的指尖，触感很温凉，于是他又把指头往下挪了挪，见没发生什么变化，便将整只手都伸了进去。

整个手掌都被温凉的水包裹住，傀弦声用手在里面滑动了两下，只觉得常年用刀的手都没有那么酸累了。

以防万一，傀弦声一点一点将整个身子都挪进了泉水里，整个过程除了舒服再没有别的负面感受。

水没有问题。

所以不管有没有用，他都可以让小五来试一试。万一就真的成功了呢？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平时这条路线上没有泉水，他没办法找到泉水的所在地。

傀弦声正困惑时，突然想起来这本是一座灵山，否则小五也不会出现。

于是傀弦声不再留恋这里，他循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屋子里。

几乎在他进屋转身的同时，身后天光大亮。

一切仿佛黄粱一梦。

傀弦声不知道怎么面对小五，于是他开门看了看骤然变亮的天色，不信邪地照原路往外走了一圈，果不其然没发现泉水，所以他又回了屋子继续雕刻人偶。

一天很快就结束了，但往常吵吵闹闹要过来找他的小五还是没有出现。

傀弦声自嘲了一番，他一边制偶一边想，如果今夜还有泉水，他到时一定要找小五试一试。

而在画像里的小五也不好过，他忍着巨大的煎熬没有找傀弦声，也没等来傀弦声主动的出现，小五心里很难过，便出了画像去翻书了。

弗春殿的书非常多，也很无厘头，小五曾听傀弦声讲过，外面的人很爱看人跳舞，尤其是那些达官贵人，所以他在制偶时所设置的丝线得让偶能够凭丝起舞。

于是小五想着要去学一支舞，跳来向傀弦声道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他总觉得他伤害到傀弦声了，他应该去道歉。

小五翻到了一本关于舞蹈的书，借着书上的动作，一步一步舞了起来。

刚开始小五跳得并不熟练，但很快他就适应了动作，一点一点有了型。

这厢小五在练舞，那厢傀弦声已经再次寻到泉水了，傀弦声很快便决定要多次探查摸清楚泉水出现的时间，确定后再邀请小五。

一周的时间过去了，两个人都没再见一面，但又各自有自己忙碌的理由。

终于在第八天时，两个人在弗春殿的正殿碰见了。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两个人见到对方后同时开口，他们有些讶异于彼此的同步，于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异口同声：“要不你先说。”

小五也不扭捏，他率先开口了：“我想向你道歉，那天我不应该说那种话的，对不起。”

傀弦声听到道歉后，只觉得喜悦直接充斥了脑海，他激动道：“所以那些话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对吗？”

小五摇了摇头，给傀弦声泼了一盆冷水：“那些是我的真实想法。”

下一句他没再说出口了，但即使他没有说出口，傀弦声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傀弦声觉得这样很煎熬，他突然很想快进到夜晚，于是他问：“我们是朋友吗？”

小五点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傀弦声突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庆幸他在小五心里非常重要还是悲哀他只是“好朋友”。

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他想要更牢固的关系和更亲密的感情，他想，拥有他。

“那晚上，你可以陪我在外面走一走吗？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散步了。”傀弦声说完又补充道：“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泉水，泡完身体很舒服，但是只有寅时才会出现。七刻时月光最好，我想邀请你一起看月亮。”

小五想了想，月光下舞蹈也挺有意境的，于是便道：“那我也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傀弦声点头：“好，寅时七刻，我在门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