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忽然响起的疑问打断了薄时深,软糯嗓音与堪称妖艳的长相反差极大,“你是不相信我吗?我能做到的,我之前实习时照顾过好多小朋友,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都有,我和他们相处得都很好。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看他们送给我的画,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他们能感知到老师的情绪并给出同样的反馈,喜欢就亲近,不喜欢就远离......”
刚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稍纵即逝。
不,不是她。
她说过,不会忘记他,如果再见面,一定会认出他来。
薄时深恢复冷静,等待少女急切说完,静静看着她:“不用和我解释,用你的能力证明你的专业,就像你说的,小孩子不会撒谎,你做得好,他们对你的喜欢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会的。”温窈窈坚定地扬起脸,对上男人深邃难辨的眸光。
薄时深轻轻一扬眉,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沥沥一片,落在交通开始拥堵的长街,与之一同变得漫长的信号灯已经蒙上了一层雨雾,斜风吹着细雨从梧桐树冠落下,延绵不断地下滑,打湿地面。
停车场距离餐厅有段距离,郑景撑起伞,和薄时深往停车场走:“薄总,调查所那边暂时还没什么消息,不过我突然有个精妙绝伦的脑洞,说不定能帮您尽快找到白月光。你看哈,咱们君博在国内也算是知名企业吧?只要不是村通网,应该没人不知道咱公司,咱集团在燕华的影响力那就更不用说,龙头老大啊咱是。我想好了,这两天就用咱集团的官博发起一个民间活动,名字叫#我为家乡代言#,主题就是面向全国20到30的青年女性,选出一个籍贯属于燕华省内的民间形象代言人,形式就参考港姐选拔之类的选秀比赛,看长相看学历看谈吐,全程公开公正不向参赛者收取任何费用,过了网络初选晋级决赛的还能由咱集团报销路费住宿费,咱集团就是整个活动的最大且独家冠名商,这么一圈搞下来,既能给咱集团新商场开业造势,还能帮您找到白月光,简直一举两得!卧槽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薄总,这想法是不是特棒?!”
薄时深冷冷看他:“哪里棒?”
“哪里都很棒啊,初选时筛掉一些名字不是叠音的和年龄太小太大的,最大程度地保留25岁左右和籍贯是离州市的参赛者,等到决赛,您要找的人在不在里面就一目了然了呀。”郑景眉飞色舞讲完,却见薄时深依然面无表情看着他,猛地反应过来,“薄总,您是不是没看过选美比赛?决赛时她们都会穿比基尼,到时候咱们也这样搞,谁胸上有蝴蝶一眼就能看到了。”
话音刚落,身上莫名一凉。
卧槽他可真的是膨胀了,想看未来的老板娘在全国网友面前穿比基尼,疯了吧他!
郑景胡乱抹掉冷冷拍在脸上的冰雨,立刻找补:“呸呸,不是比基尼,是统一定制的一字肩裙,看不到胸,就能看到锁骨下面一点点。”
男人脸色稍霁,幽深晦暗的眸光盯着雨雾,许久,勉强“嗯”了一声。
郑景松口气,在心里给刚才口无遮拦的自己了一小巴掌,然后擦去一头混着雨水的汗,准备开车门。
“薄总,郑助理。”一阵柔和的嗓音忽然传来,有些惊讶。
郑景回头,看到是幼儿园的一个中教老师,赵一荼。
女人没撑伞,只撑了件外套顶在头顶挡雨,薄裙暴露在雨中,风裹挟着雨雾四处吹来,将她打湿的裙衫紧贴在身上,若隐若现的曼妙,她笑吟吟和俩人打声招呼,素脸白净,不见丝毫狼狈:“这么巧,刚才在木森碰到了郑助,没想到薄总也在。”
刚说完,一阵风过,她掩嘴打了声喷嚏,浑身一个冷颤,看样子冻得不轻。
郑景见不得女孩子在他面前风吹雨淋,保护欲油然而生,余光看到薄时深早已经坐上车,大方地把手里伞递给她:“你没带伞啊?”
“我车今天限号,伞在车里放着,没想到会突然下雨。”赵一荼倒也没客气,接过来,踮脚撑在俩人头顶,“本来想打车回去的,结果前面排了一百多号,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这个点是打车高峰期,又碰上下雨,交通堵塞,地图上都红得发黑了,且等着吧。”郑景说完,转身拉开车门,“伞送你了,我先走了啊。”
“哎郑助理,不用——”这么麻烦......
没能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像路边摇摇欲坠的蒲公英,风一吹,精心设计的偶遇就彻底湮没在了呼啸走远的车尾气,兀自飘零。
郑景开出停车场,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薄总,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记错了名字?我之前去离州调查时,发现他们那许多人说话都s、sh不分,前后鼻音也不分,叫我郑先生总感觉跟叫我甄心深似的,要不是整体说话的腔调挺好听,我还以为他们在骂我嘞。”
薄时深微微一怔。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他早已不记得当年的许多细节,那家算不上正规的私立幼儿园在他颠沛流离的童年只停留了不到几个月,何况他那个时候只有三岁,如今回想起来,根深在记忆里的支离片段,除了那个承诺,剩下的只有小女孩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
瞳仁黑亮,笑起来微微弯起,认真看人时像两颗滴溜溜圆的大葡萄,永远含着水光。
“不过您放心,我一早就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所以初选时只要名字里有叠字的我都给您留下。”郑景扯了一圈就是变着法地想夸自己,结果等半天没等来夸奖,一抬头,看到后视镜里男人出神的侧颜,识趣地闭上嘴。
窗外雨势渐猛,豆子大的雨滴打在车窗,留下蜿蜒的长痕,玻璃被冲刷得更为清透,五彩斑斓的光隐约照入,映出男人俊如雕刻的优越眉目,他双手交叠搭在腿上,望向窗外,被蒙上雨雾的街景朦胧闯入眼帘。
少女裹紧外套,和朋友相互依偎着躲在屋檐下,倾泻如注的雨水沿着屋檐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雨珠溅落,在她脚边盛开一朵朵水做的花,她紧紧盯着来往的出租车,一次次抬手,又一次次失望收回,长风裹挟着大雨吹乱她的长发,露出隐约可见的焦急,以及微微发抖的纤长身形。
车灯倏然暗了下来,明灭交替,两旁街景顺着前行的车流缓慢倒退,然后,将刚才那幕,从薄时深视野清空。
翌日雨停,连着一个星期没见到薄时深的安怡然一大早就跟屁虫地黏着他,自己端着小碗吃完饭,跑到他跟前:“舅舅,我今天不想去幼儿园,可不可以不去呀?”
“为什么不想去?”薄时深抱起她去洗手。
“因为老师教的那些东西我都会了。”安怡然振振有词,“而且小朋友们都好幼稚,他们喜欢的游戏都是我小时候喜欢的,我和他们之间有代沟。”
有代沟......天天陪你们玩游戏假装自己也很幼稚的老师还没说什么,你这小鬼倒还五十步笑百步了。
薄时深一挑眉,在安怡然头顶的小揪揪上弹了下:“你不幼稚?”
“我才不幼稚呢,我都快四岁啦。”安怡然噘嘴,“我都可以跳级读大班了。”
“四岁了也很幼稚。”薄时深单手抱着她出门,一只手拎起她的小书包,在她头上拍了拍,“听话,乖乖去上学,今天舅舅送你。”
安怡然磨磨蹭蹭地坐上车,一双圆丢丢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儿童手表眨呀眨,忽然眼睛一亮:“舅舅,我迟到了,老师说迟到了可以等中午再过去。”
薄时深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定格在安怡然一本正经的小脸上:“你们几点上课?”
“九点,你看,现在都九点半了。”安怡然指着自己的手表,煞有介事。
“你手表坏了。”薄时深一眼就看穿了鬼丫头不想上学的小把戏,敲敲她头,调回到正确时间。
安怡然噘起能拴驴的小嘴,逃学计划1.0,失败。
快到安和桥街时,安怡然再一次眨着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垂死”挣扎:“舅舅,你好长时间没陪我玩了,咱们今天去海洋馆吧?”
“海洋馆周末再去,告诉舅舅为什么这么不想上学?”薄时深放缓声音。
安怡然小大人似的叹气:“因为上学不自由,不能像在家一样,想干就什么就干什么。”
原来如此。
以前安怡然年纪小,幼儿园的老师又都顺着她,她每星期去上学时都是高高兴兴的,很少出现这种抵触情绪,而现在,大概是真的长大了点,鬼主意一天比一天多,竟然头头是道地和他讲起了自由,依他看,分明是这小丫头周末疯玩了两天,心思还没收回来。
薄时深多少能理解小丫头这会儿想要偷懒的心情——和节后不想上班的社畜一样,周一综合症。
“我记得你们老师通常并不限制你们的活动。”薄时深轻挑眉,“你在幼儿园也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安怡然奶声奶气说:“可幼儿园没咱家大。”
薄时深:“......”
这话说的倒也是事实。
所以,这鬼丫头是在责怪家里给她建造的“后花园”还不够撒野吗?
薄时深一时无言以对,正在思索扩园的可能,安怡然又眨着鬼精鬼精的大眼:“舅舅,反正幼儿园是我们家开的,我今天是不是请个假就可以不用去啦?”
家里有点钱就是逃课的理由了?不学好。
薄时深把安怡然从膝盖上扒拉下来,抱起她下车:“公司也是我们家开的,我可以不去上班吗?”
“不可以。”安怡然搂着他的脖子,小脸认真,“舅舅不上班,家里就没人赚钱了。”
薄时深:“......”
很好,家族地位一目了然,他就是整个大家庭的赚钱机器,不仅养着碎钞的吞金兽,还养着醉心科研视金钱为粪土的安怡然爸妈。
搞得薄时深都快忘记了,他爸没仙逝之前,他也是个为了不继承家产努力学习的知识分子。
“你不上学,老师们就没法赚钱,会失业。”薄总裁以商人的本质还治其人之身。
安怡然纠结地“啊”了一声,好久,才大无畏似的昂起小脑袋:“那好吧,我不舍得老师失业,我还是去当拯救园丁的公主吧。”
说完,从薄时深身上下来,迈着欢快的小短腿冲进门口老师怀里,甜甜地喊了声“Anne老师”,抓着老师的手,秒变叽叽喳喳的小麻雀:“Anne老师,我好想你呀,我周末去看了美人鱼,美人鱼姐姐和你一样好看呢......”
一口流畅英文甭提多.奶,配上抹了蜜似的小嘴,甜得老师全程笑出大白牙。
围观变脸全程的郑景:“......”
果然,是他天真了,鬼丫头嘴里的好听话都是骗人的,什么帅啊美啊,屁,就是她哄着人玩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比川剧变脸都厉害。
这世界上,小魔女的嘴,绿茶的套路,渣男的情话,以及一克拉以下的碎钻,统统不值钱。
薄时深早已经见怪不怪地上车,留下郑景对着被安怡然夸好看的普通路人老师怀疑人生,有一瞬间,甚至有种强烈的预感,不久前安怡然拼命安利他的真人版白雪公主,怕不也是个平平无奇的背影杀手。
温窈窈在去爱洛的路上打了个喷嚏。
昨晚淋了一身雨回到的宿舍,早上起来就有些鼻塞,她冲了杯感冒冲剂,重新躺回床上想再睡会儿,捂捂汗排热,结果没睡多久,收到爱洛约下午见面的短信通知,迷迷糊糊地回了个好,又倒头睡去,等起床时,才发现不仅没有丝毫好转,身子也昏沉得头重脚轻。
一量体温,有些低烧。
温窈窈没在意,戴好口罩,又穿了身挡风的长袖长裤,带好东西出门。
燕华似乎一夜间就热了起来,翠绿的梧桐树林立长街两旁,阳光裹挟着风从枝头穿过,带起似有若无的花香,温窈窈和园长道完别,慢吞吞地走在柔软的绿色草坪,准备回学校,意识和身体同处于不太受控的飘忽状态,比来时更晕,像喝了假酒。
远处童声四起,温窈窈抬头,看到是小朋友们放学,撑着头靠在远离密集人流的地方,捂严实,怕传染给孩子们。
“公主姐姐!”结果刚戴上帽子,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突然挣脱老师的手,从远处朝她跑来,直接冲到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