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明月孤寂,清辉洒落,湖面泛着冷冷的白光,石子小路上,一人慢慢走着,路旁是大片的竹林,竹香随着清风拂面而过。
站在雅致的阁楼前,秦少远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才踏上木板,安静的走进门,他走路像极了猫,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响声。
顺着长廊行至主厅,他撩起衣摆,单膝跪下,低垂着眼,不去看主座上的人,抱拳喊道:“阁主。”
主座上是个女子,身材微胖,却皮肤白皙,五官艳美,吊起的眉眼里满是深沉的算计,她不出声,先将秦少远打量了一遍。
秦少远生了副好相貌,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身黑衣利落干净,像是江湖里的侠客,落拓不羁,但低眉垂眼时像是笼中困兽,不得自由。
阁主将人看了个遍,才挑了个问题开口:“少远多大了?”
“回阁主,年十九。”
“十九?”阁主兀自思考了半响,像是叹息般道:“正是年少啊。”
话锋一转,又道:“想来你在阁里也待了许久了吧?”
秦少远如实道:“九年。”
“阁里的规矩都省得吧?”见人点头,阁主满意的笑了笑,“听副阁主说过,在江南分部里,你是最拔尖的刺客,来了京都,有什么感想么?”
秦少远道:“京都高手如云,少远自愧不如。”
阁主又是一笑:“不必自谦——少远可知当今太傅?”
“太傅姓迟,名镜辞,博学多才、足智多谋,乃当世之才。”秦少远熟练地说出口,心想可算是切入正题了。
此阁乃潇雨阁,是大乾国内最厉害的刺客组织,阁主名江姝。
而一个月前,京都主阁下了一封密令,任务极其棘手,秦少远被副阁主挑中,不远万里来到了繁华的京都,入了主阁,日日训练,前几日才得以休息,今日就被阁主召见,幸得他提前探了口风,不然还真是不知道此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嗯,可惜他得罪太多人了,”江姝微微倾身,看着黑衣少年,轻声道,“此次的任务就是杀了他。”
秦少远透亮的眼看着江姝,而后沉沉道:“少远省得了。”
江姝竟是头一次见刺客有这般明亮的眼睛,不禁一愣,见的人又低了头,她又笑了,起身一步一步下台阶,经过秦少远时,她淡声道:“处理的干净点。”
“是。”
“你的养父还在家里盼着你呢。”她踏出门槛,回眸笑了笑。
秦少远眼神微黯,没说话。
江姝出了门,身后就跟了个婢女,婢女回头看了眼正厅里少年挺直的背,疑惑道:“阁主,为何要从江南分部挑人?京都里咱们有的是人呢。”
“因为我们要杀的是太傅啊。”
婢女不解,小声询问:“奴家不懂。”
江姝顺手折了一棵竹子,笑盈盈道:“太傅可是当今圣上的先生,他若是死了,帝王震怒,下令彻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虽说帝王对他们这种江湖组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触了逆鳞,保不齐潇雨阁在京都的势力会大减。
婢女想不通,刺客最是难查,阁内经营多年,定会将痕迹擦得干干净净,怎会处理不好呢?她皱眉思索半天,给江姝看笑了。
江姝将把玩的竹子扔进池子里,道:“秦少远来自江南,皇帝的手一时半会也伸不了那么远,足够我们处理干净。”
“阁主思虑周全!”婢女叹道。
江姝得意地笑了笑,京都水深,不谨慎小心怎么把生意开下去呢?
“秦兄,说来也奇怪,这次任务怎地会让你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的人来执行,也不知阁主怎么想的。”小钱抱着自己的刀,慢慢擦拭,嘴上却不闲着,拉着他刚认识的兄弟聊天,他才进潇雨阁不久,难得交上一个朋友。
秦少远随意地坐在榻上,闻言只是笑了笑,心道:“她就是要把自己摘得干净呀。”
他拎起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状似无意的问:“小钱,你怎么会想着进阁里当刺客?”
小钱一愣,干巴巴的笑了笑,眼神却暗了下来,苦涩道:“这年头谁会吃多了来当刺客呢?还不是生活所迫,我爹是个赌鬼,赌光家产不说,还赌上了自己的一条命,留下那么多债给我和我娘,债主便说将我卖进阁里,就抵了债。债主拿了钱,我还能每月领点银钱给我老娘,两全其美,也不错。”
“是不错,”秦少远看着月下竹林,心想阁主那样一个满手血腥的人怎会喜欢种上满园的竹子呢?显得自己高风亮节?他摇摇头,看着涉世未深的小钱,道:“这可是一条不归路。”
刺客一生都活在阴影里,见不了光。
小钱扯出一个无奈的笑:“答应债主的那一刻,我就回不了头了。”
秦少远不再多说,他利落的站起来,抖了抖衣袍,往门外走。
“你去哪?”小钱忙追问。
“我去看看太傅的卷宗。”快出了门,秦少远又回头问:“你明晚想跟我去么?”
小钱不假思索:“去。”
秦少远懒洋洋的笑起来,倒真是像个侠客,“够义气。”
刺客之间哪来那么多义气呢?只是小钱涉世未深,心地善良罢了。
他不再回头,径直去取了卷宗。
秦少远修长的手指搭在卷宗上,他杀过许多人,但都是该死之人。
江南分部没有京都主阁水深,副阁主为人颇有些江湖人的洒脱,都是让刺客们自己去挑任务,他挑的就都是些穷凶恶极之人,杀起来毫不犹豫。
而今要杀的却是个霁月风光的文人雅士,这可真是为难他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刺杀了,成功与否都不重要了。
秦少远将卷宗放好,随手摘了片竹叶,倚在柱子边,慢悠悠的吹着曲子,神情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