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湉湉你家就你一个孩子吗?哎呀,那你和我表弟很合适啊,特别合适……”
马大姐咋咋呼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成功地让池卿肴丧失了进食的**。
索性也快要吃完了,她干脆端起餐盘,往食堂出口处走去。
“那个,池医生,您要回住院部吗?”,一个软糯且甜的声音叫住了她。
池卿肴扭头看了过去,一下就看到那个新来实习生似尴尬又似求救的目光。
她朝旁边那马大姐勾了下唇,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看向那女孩。
顿了顿,池卿肴应了一声。
“是,怎么?”
好家伙,出乎池卿肴意料的是,那实习生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很兴奋地拘谨,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是这样的池医生,关于26床病人我有一些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之前想找您又怕不太方便,现在您也回住院部,那我们边走边说好吗?”
小女孩嘴不停着,还很有礼貌地转头跟后面的马大姐致歉。
“马大姐,我先走啦!多谢您的关心,我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学习成长,暂时不考虑别的”
说罢,她小手轻轻一摆,请池卿肴先行。
后者愣了一下,同马大姐点了下头,然后便一马当先地往外走了出去。
回住院部的路上需要穿过一个花园,路远且长。
池卿肴边走边问,“你有什么问题?”
“啊?”,实习生被问得一愣之下,憋不出来,只好说了实话。
“对不起啊池医生,我不想待在里面才这样说的……那个马大姐太热情了些,早知道点外卖吃了”,她一副苦恼又懊悔的样子。
池卿肴倒并不在意,“正常,基本医院里每个单身的她都问过”
这言下之意是宽慰了,只不晓得实习生有没有领会。
见没有问题,池卿肴便不打算多说,可实习生却像来了兴趣,转而攻向别的话题。
“啊?真的吗!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啊,真是好烦,就没人能管吗?听她说的,她表弟来自农村,学历又低,还那个样子,怎么会觉得和我们医院里的合适啊?天哪,我实在不想每天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都来这么一遭……”
“嘿,这话不要再说了”,池卿肴停下来扭头看她。
“她是院长的亲姐姐,丈夫也管着后勤——你多邀几个人一起去吃饭就好,不用和我多说,我先走了”
说罢,池卿肴便转头进了另一条小道里去。
该说不说,她实在不耐烦听那小丫头噼里啪啦。
早先她刚进来的时候,也被那马大姐问过几次,虽然她知道自己条件也不怎么好,可配上那样的对象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其险恶居心。
池卿肴一度以为那马大姐是故意来恶心人的,不过后来想想也是,那只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自信而已,就是太明显了些。
就这样被荼毒过几次,加上科室里发生的事情,她便变成了现今这个模样。
遇事不及,冷漠为甲。
回办公室后,池卿肴迎面就碰上了急匆匆跟着护士往外走的李寒溪。
李寒溪,急诊科科长--不仅身材高大,眉目凌厉,一张脸也似寒玉雪山般貌美如花,再配上高超的医者技术,端的是年轻有为。
两者对上视线,池卿肴垂下眼眸,身子往后翻转,贴在门上,侧身让开,一声没有言语。
事实上就算情况并不紧急,他们也不会打招呼的——毕竟他们有仇。
这事倒是说来话长,但好在情况并不复杂。
他们第一次的结仇很寸,是在池卿肴作为助理医师时发生的事。
那时的她才跟着李寒溪上过几次手术台,本来应该老老实实的。
可那台手术的患者实在很奇怪,李寒溪抢救多次无果后,便吩咐护士出去宣布结果,他也正要出去——池卿肴脑抽地想着这么年轻怎么就不行呢?她实在疑惑,便将手伸进去胸腔,捏了一下那人的心脏。
好家伙,那人可能是个社恐,被这么一动,吓得心脏又直接恢复跳动,外面都开始哭了,这厢便搞得李寒溪有些没面子起来。
不过以上的没面子纯属池卿肴的猜测,讲道理她也不能因此就怀疑李寒溪也小心眼,或者单方面跟她有仇。
但后来科室挂横幅的那次,池卿肴就很肯定他对自己有意见了。
那时候李寒溪正指挥着梯子上的手下调整横幅位置--因为检查紧急,大家都在帮忙。
按好位置后,就需要双面胶固定了,池卿肴正好站在旁边,就拿起一卷,递给了他。
她的本意是想说他的位置更近,且个高,就让他递给梯子上面的人。
不过他们两厢都看着着头上的横幅没怎么注意,传胶带的时候,手便触到了一起。
一阵冰凉与温热的触碰,着实让两人吓了一跳。
池卿肴有些震惊,但也还好--要说李寒溪吓到了,一个激动之下举止夸张些她也能够理解。
但事实就是,在他发现是被她触碰后,他就狠狠地甩开了手。
那甩的力道之大,以至于池卿肴一个不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连同身后的操作盘子、文件夹也是,一起翻腾。
那动静很大,所有人都震惊了。
但李寒溪只冷冷看了她几秒,然后什么也没说地往外走去。
自此以后,大家都知道李寒溪跟她不对付了。
是个人都会踩低捧高的,尤其是在双方对比那么明显的情况下。
他们也倒没做什么,只是有的时候特别公事公办,有的时候眼里没有她而已。
这样的生活很难,池卿肴并不想在这里生活。
可想想外面也是一样,而且凭什么是她走?她走不就证明她的确错了吗?
池卿肴觉得她没有错,且也必须“狠狠地”报复回去。
譬如说刚刚碰到的那个实习生,其实她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如果可以的话,也想尽量去帮助她——但她知道那个女生很喜欢李寒溪,且追求得明目张胆。
那个人会喜欢上李寒溪那样的人,就证明了某种程度上她也是和他一样的人,才会被他吸引——所以她喜欢他,她就不会喜欢她。
他们孤立她,她又何尝不可以孤立他们呢?
池卿肴查完房回来的时候,办公室里欢声笑语。
原来是苗湉湉又上来了。
她人美心善,还很会做人,时不时带点吃的喝的来,几乎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而她追求李寒溪的目的虽然也很明显,但那并不妨碍别人,所以大多数人都挺乐见其成的--毕竟她的条件看起来很好,如若同李寒溪不成的话,也是一个潜在优质对象,非常值得相处。
不同于苗湉湉特地将值班凑着李寒溪的来,池卿肴的排班完全跟李寒溪相反——也就是在这仅有半个小时的交接班时间内,她查完刚刚这最后一趟房就可以走了,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与他的接触。
收完东西,池卿肴安安静静地起身,低头走了出去。
隐约听到没后传来几句没礼貌什么的话语,但谁关心呢?池卿肴只走自己的。
到电梯口的时候不巧,电梯才刚刚上去,低头等的间隙,池卿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晚上七点了。
实在疲惫的人犹自盘算着,不知道是直接回家睡觉的好,还是先买点东西回去以免第二天出门的好。
正思考着,“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池卿肴正要抬腿迈进,不期然一下就看见了白色灯光下独自站着的李寒溪,察觉到门外的迟疑,他甚至抬头冷淡地看了一眼。
在某人抬眼的瞬间池卿肴就避开了视线,她垂眸走了进去,瞥了一眼亮着的负一楼按钮,没再动弹。
许是交接班的人都早已经走了,好几层楼下来,员工电梯里仍是只有他们两个。
不说话的电梯里很是安静,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砰砰的心跳声。
时光漫长。
好容易到了负一层,池卿肴忍不住先踏了出去。
她走了出去,却没想到,以往一出门就能感到光亮的停车场竟是暗的。
还没等池卿肴反应过来,一个毛茸茸的恐怖脑袋突然就从斜刺里向她扑了上来。
她被吓了一跳,心都要化了一般地惊吓。
池卿肴被吓得转身往后,不承想一下子撞到了李寒溪的身上——他正要出来,于是她就撞进了他的怀抱。
“啊……有鬼”
惊恐之下,再顾不得尊严、仇恨之类的东西,池卿肴埋头紧紧抓住了面前人的衣角,浑身发抖,眼泪不自觉地溢出。
在这里池卿肴不得不夸赞下李寒溪的担当。
之前她不小心递东西碰到他手时,他都嫌弃得直接甩了出去,给她摔个八叉。
但这时看她被吓到了,可能又哭得可怜,所以即使是突然窜到怀里的——他也很友善地单手搂住了她的背部,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按着,紧紧护住。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肯定以为他们是一对相濡爱沫的情侣......
但事实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和老天才知道了。
“啊咧,怎么是你,李医生呢……”,摘下头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那里的苗湉湉走了出来。
她的表情先是震惊,但看到面前的情形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想了想,她复又扬起笑容,温声走近。
“池医生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吓李医生的,没想到吓到你了,这样吧,我请你……”
她的手伸过去触池卿肴的肩膀,试图把她拉起来缓和气氛。
而后者却像受不了似的向前又扑了一下,将李寒溪抓得更紧了一些。
池卿肴也不想这样,不想这样丢脸,可她的手脚、身体都是软的,只能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东西,不敢见人。
苗湉湉还想说什么,却慑于现下的情形,只好安静等待,没再多说什么。
李寒溪刚开始也没多想,但等了一会,发现怀里的人很是冰凉,似乎整个人都僵硬了似的。
察觉不对的他,便扶着她的肩膀低头看去。
这时的池卿肴本还有些呆滞,但目光触及到李寒溪看过来的眼神时,久远被狠狠甩开的记忆一下子涌现。
那淤青了很久的骨痛,和被其他人“隔离”的苦痛刺醒了她——那是一种比此刻更深重的寒凉。
池卿肴一下子推开了他,垂眸无措了几秒,一句话没说地转身跑进黑暗。
被那低头一垂的晶莹震惊,李寒溪收回了刚想伸出去的手,旋即抬眸淡淡地看着仍站在面前的人。
“你这次太过分了”,他的声音冷冽。
“我已经拒绝过你,就代表我不会同你开这样所谓“玩笑”,更何况你还吓到了别人”
“谁说你拒绝了我,我就不能继续争取的?”,苗湉湉笑着看他,眼睛弯弯。
“我追我的,你无视你的,我们互不干扰,只要最后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好——不过我承认,这次的确是个意外,我下次会注意的,所以请原谅我吧!”
“你该取得原谅的人不是我”,李寒溪道。
顿了一下,他脚步一抬,似想往外走去,但身体一转,又还是进了电梯,按了向上的楼层。
苗湉湉也跟了进去。
她同他并肩立着,静默了几瞬后,突然侧脸向他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
“你每次交接班的时候,这么空座电梯下来不会是为了池医生吧?毕竟你好像没什么要紧事要出去的样子”
苗湉湉问的问题,李寒溪没有回答,他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心下无比烦闷。
再一次,他再一次又感受到了内心那种狂暴想要摧毁一切的暴戾--无法控制。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有病的,只不过没想到病得如此严重。
青春初期和同伴一起看片毫无反应的时候,李寒溪就知道自己不正常了。
虽然当时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但那愈想得到却愈无法拥有的痛楚最是磋磨。
他开始变得孤僻、高冷。
而不知从何开始,心中无法宣泄的窒闷吞噬了他,为了保留残存的得体,大学他就从经济学专业转到医学专业。
他生活的平静唯有为伤残动物们注射死亡、救治病人划开他们身体和拿捏他人生死咽颈时才能维持--唯有那时,他才能感到自己的强大、无所不能……可那渐渐地也失去了效用。
不过幸也不幸,在最临近分崩离析的时刻,他碰到了池卿肴,挽救了了他大厦的倾倒。
在这里,李寒溪所说的碰,是指真正意义上地的物理触碰。
原本作为医生就本该是个有洁癖的人,加上李寒溪情况特殊,所以除了必备的病人接触,他几乎没有去碰过任何一个人的身体。
能和池卿肴的手指相触实属意外。
怪就怪在那些人实在不办实事——明明早就需要布置的检查任务几乎踩点才说,害得作为科室管理长的他只能亲自上马,指挥科里的几个医生东西该整理的整理,该贴的标语也得马上弄好。
横幅方向对齐后,就要弄双面胶黏上。
还没等他吩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一旁的池卿肴就将胶带递了过来。
他在看标语,她也在看,然后手就搭在了一起。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在李寒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心脏就像被冲击波猛地撞击了一下动荡,然后他的反应立刻就控制不住地起来了。
从少年以来一直求而不得的未知袭来,让他慌了手脚。
他一下子甩开那手。
池卿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明显愣了。
他想说抱歉的,也想要把她扶起来,可在她看向自己那无措的眼眸里,他能感到的,只有无尽的**。
用了极大力气才克制住身体的李寒溪只能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在卫生间里呆了很久。
直到现在,李寒溪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池卿肴会对他这么特殊的原因。
可他似乎也没有这个余地去思考了——就在刚刚,他再一次触碰到她的时候,虽然是她撞上来的,他们也没有真的肌肤相触,可他却还是发现了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
那就是,他想要她。
如同刺刀刮骨的铭心,他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继续的时候,她就跑了,所以他也只能暂时收好自己的失控。
他应该是中毒了吧?不然就是像吸毒了似的,而池卿肴是那该死的解药。
理智上他并不喜欢她那样的人,除了名字好听,其他一点优势全无——这倒不是嫌弃……好吧,可能这也是一种嫌弃。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至少在她的手碰到他之前,李寒溪根本没有在意过她。
在他看来,池卿肴只不过是一个通过一些个人努力和时代机遇,从非常底下的世界直升到这的,值得敬佩,但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他愿意和她相处,这种差距在短暂时间里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久了就是会有割裂。
譬如她在科室里透明人待遇的那样——有一部分他的原因,但没有他,她的状况显然也不会更好。
君不见那马大姐为什么逮着医院里单身对象,可劲给自己表弟介绍;池卿肴在这呆了几年却抵不过刚刚吓她的人在实习时认识的人多;而刚刚吓人的苗湉湉为什么又非要追着自己不放……
他很明白,只不过不想在意而已。
不过现在,貌似是必须要在意的时候了。
是堕落,亦或是毁灭?
势必要做个决定。
李寒溪始终没找到机会表明心意。
连他自己也觉得离谱——明明之前那么无视她,现在却说需要她。
要是他是池卿肴的话,绝对会说要多远滚多远的--但如果对象是自己的话,他还是想尽力挽回一下。
照常开大会的时候,池卿肴被点了名,因她这个月很少去食堂吃饭,不利于食堂创收。
池卿肴只头低低地认错,但李寒溪就是莫名觉得,以后她大概率都不会再去了。
就如同他那次宣布死亡的手术一样,她还非要伸进去捏一下心脏,结果那人却活了——很多人以为他被她扫了面子,其实刚开始还真没有,只不过她后来成长得很快,就变得有了。
或许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唯有一技之长才有立足之地。
即使池卿肴在医院里很不受欢迎的样子,但她却还是能呆在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肯定呢?
也是直到这时,李寒溪才感觉自己被扫了面子的,但这时候,他们已经不讲话很久了,再去解释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就当是默认。
而她,现在也开始要在这方面上进化了。
真是一个不好的讯号!
会议很长。
也不知道上面的人到底想要表达个什么,一个讲完又讲一个,李寒溪不耐烦了起来,又只能忍住。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斜对面的人。
那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角,正垂眸拿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反正看那笔势是绝不可能写字的。
看着那指甲圆润、干净整洁的手指曲握着笔,李寒溪不可避免地想起它抓住他衣领时的力度,那么紧而有力,却又轻轻颤抖。
若是她能握住的是自己的臂膀,而她在自己的身下……李寒溪简直不敢想象那种美妙。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个某种程度上与他势均力敌的人,这个冷漠又克制的人居然会怕鬼怪,还露出那般脆弱的模样,他的心就像被火炙烤般浑身难耐了。
一刹间,李寒溪的肌肉突然开始绷紧,感觉事情难办起来。
这怎么办?
明明是在开会,他的反应却汹涌而起,想把她压在身下,想把她放在自己身上,狠狠作弄。
他用尽一切所学也未能解释他的“爱意”。
是静电,是磁场,亦或是所谓的化学反应?
但貌似,只是他的基因选择了她--就像是面临威胁的末世,不得不依靠排列组合的强强优势生存那样——那般无法解释,那他也没有为什么如此的缘由,只能命中注定去爱上她。
李寒溪决定接受这样的命运,行动起来。
他要得到她,然后就可以像任何一个正常富有的人一样,能轻易得到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