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焉知戏和人生,是否又真的没所区分呢?
六月份到了,领毕业证。
七月份到了,结束实习。
八月份到了,找工作去。
九月份到了……不对,时间先拉回八月份这里。
直到七月份为止,许沐言的人生可谓是平平无奇又循规蹈矩。
小城出发,农村人家。
她拼了很多努力才完成一个普通大学毕业、成为准社畜预备役之一--的这么一件事情。
虽然每个人身上都有独有的亮点和优势,但在一窝蜂都是毕业生的出笼的时段,许沐言自觉是没什么优势的。
又因为她本身是学语言出身,所以盯上了外派的工作。
那工作听起来有钱又有份——至少对家人来说。
且今年的就业形势可算很严峻了。
本来辅导员是逼着所有人都要签了三方合同才能毕业的,不然扣毕业证。
但隔壁那栋楼的一个女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虽然许沐言其实没什么印象了,但大抵觉得是个特别勤奋向上又认真的人,听说那人绩点排年段第二——这样的人都因为找不到工作烧炭自杀了,学校后来也没管什么三方合同,直接就让他们都赶紧毕业滚蛋了。
受此影响,本来面试前就很紧张的许沐言,在看到考室外居然有那么多人排队后,就更紧张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许沐言在心中默念。
她不信教,只觉得总要念些什么才说得过去。
是以,不同于拿着资料和手机还在拼命刷题或讨论的其他考生,许沐言决定以信念放空自己,轻松应考。
艰难地等着,纵使不多去在意别人的去留,许沐言也陡然发现,考室外的人渐渐走了个精光。
莫名又令人恐慌。
她盯上最后一簇低声讨论着的人群,正要过去,考室的门一下大开,那群人闻风丧胆一般立刻散去,许沐言也拿起自己的包想要赶紧离去。
“哎等等”,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叫你呢,那个应聘的,怎么不应?”,那个女人上来按住了许沐言的肩膀。
许沐言转过身紧张,“我不是来应聘的”
“那你这是什么”,那个凌厉的女人眼神扫了一眼她抓在身前的应聘审核表,不由挑眉哂笑,拎着她就往里走。
许沐言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神情——大概是受辱的样子吧!
她好端端一个成年人,居然被另一个人拎着走……
不过出人意料地,这次的招聘很简单。
一溜烟的招聘官席位只剩下居中一人,和拎着许沐言的女人——似乎很多面试官也同门外的应聘生一样离开了。
而那个有着些许胡茬的中年男人只捻过她的简历本,看都没看一眼就目光炯炯径直向她发问。
“你已经经过二筛我就不再看你的履历了,现在我这有一份工作给你——你自己申请的,应该也认真看过具体要求和上班地点。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因为邻国开始打仗,我们将会撤回大部分使馆常驻人员,你的工作变更为驻外联络员,使馆会保证你的安全,月薪……月薪再加80%,一次性补贴20万,你觉得可以吗?”
这当然——是可以的!
许沐言正想回话,那个女人紧盯着她追问了一句,“你想清楚再回答”
直到很多年后,许沐言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和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关照,但当时的她已经被高昂的年薪冲昏了头脑,只带着一种莫名激昂的情绪,重重的点了下头。
“嗯,我可以的”
2
许沐言到M国的时候,邻国的战火已波及到这了。
机场的控制力还算不错,所以她平安到达了使馆。
只不过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之前虽然她已经听说过会撤回大部分人员了,但没想到现在的人居然这么少。
主事的只有她和原先的老主管两个!
而且那个老主管看上去十分年迈,整天躲在使馆进深的办公桌那里。
据他所隐秘透露,那下面有防空袭和查找的地下室,一旦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可以躲进去避难了--看在是同胞的份上,到时候他愿意分她一半--不过若是她在外面,那还是别把人引进来了。
许沐言谢过了他,虽然对所谓的空袭和搜查没有概念,但她真心觉得那操作起来很难。
至少她自己就没有办法整天呆在同一个位置--就为了那不知道何时而来的困境。
那应该比坐牢还痛苦吧?
光自己吓自己也吓死了。
不过还没等许沐言做好是“坐牢”重要还是生命重要的思考前,她的第一个任务下来了。
她得去拍一些允许发布的战场图片以便供稿。
许沐言斗志昂扬。
许沐言垂丧如鸡。
无他。
只因老主管不肯出门!
不肯出门也就罢了,他连打个电话也不行的——像是魔怔似的。
“手机打不通的,座机又在前堂……我反正是不能离了这的,我要等到和平的那一天,我要回去再见她最后一面,我要再回去见她一面.......”
许沐言无从指责——她也想她妈妈了。
但任务又不得不完成。
是以,未经过任何经验和培训的许沐言傻傻地按照电话里说的去了那里,然后被扣了起来。
呃……真是戏剧。
就在许沐言打电话的前一分钟,支持使馆的这一方已经被占领了,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那群恶人手上。
关键是她还不知道!这才是重点。
被按在小椅子上的许沐言有些慌乱,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她从没见过枪支弹药,然后低下了头。
汗,冒了出来。
许沐言抿着唇,差点没哭出来。
或许是这瑟瑟的模样取悦了里诺——那个反派军的头领,他恣然一笑。
“你很有意思。我给你五百万,你……”
没等下一句出口,许沐言一下子抬头,惊恐地打着磕巴。
“五百万!你,你这是要我的肾吗?”
里诺被问得一愣,然后猝不及防笑了,颇有些明媚生花。
“是呀,那你要怎么办呢?”
3
就在许沐言已觉命绝于此的振聩之下,里诺倏尔又噗嗤一笑,摇了摇头。
“我开玩笑的”
他挥退了其他的人物,像是体贴起来。
没了枪弹的威慑,这场面稍微正常一些,许沐言也能回答他的问题了——是的,她已经神经紧绷得全然忘记自己来这的目的了。
“说实话,你见到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
许沐言这时感觉出不对来了。
正常的国家机构里,是不可能会发生这样流氓的对话的,除非……啧。
她有麻烦了。
意识到这一点,许沐言的手心用力,掐着自己,竭力坦诚——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应该这样做才是——既然蒙骗不了,那还是该老老实实做人。
“帅哥美女都是有男朋友女朋友的”,许沐言喏喏应答。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不能多想”,她低下了头,一副羞耻的模样。
“看不出来,你还挺……”,里诺实在找不出一个形容词合适,干脆略过,“那你有吗?”
“什么?”
“男朋友”
“没有”
“嗯……你不想问我吗?”,里诺笑了起来,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
许沐言简直骑虎难下,只好像模像样地问他,面上一脸忐忑。
“那你有女朋友吗?”
“哈哈,我有啊。她叫贝芙琳,过一阵子就从X国回来了”
许沐言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并不想说话。
她在思考如何寻机平稳地让他放自己回去,然后她就再也不管什么鬼照片的事了,糊弄也好,责骂也罢,反正先回去再说!
“你在想什么?”,里诺凑了近来,深邃的眼眸盯着她的眼睛,鲜红的嘴唇翕动,“为什么不回答我”
其实那眼眸看着有些让人害怕,即使他长得很是不错也不能掩盖那个事实。
许沐言不由下意识地后退了些,“回答什么?”
“我说我有女朋友”
“噢”
“就噢一句?”
许沐言打起精神,“对啊,不然还能怎么样?我也只是没事感叹一下而已,如果是别人的伴侣,我是不会惦记的”
事实上,要是早知道说实话会引起里诺如此兴趣的话,许沐言拼着被打死的风险也是要撒谎的,只可惜,有钱难买早知道,更何况她没钱。
不过在里诺看来,这么实心的人,不调戏一番当真可惜……而且惦记别人的男人怎么了?他现在的女友就是他从上一任女友手里抢过来的。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种道理想来在哪里都应该是至理名言。
思念至此,他换了一个方向进攻。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可怜的许沐言还不知道这温和细语下的真实。
“我喜欢会弹钢琴的男生”
“噢!我会”,里诺挑了下眉毛,抿唇微笑,“那你该来找我的,就今天晚上”
许沐言沉默。
“你不好奇吗?我弹得怎么样”,他尝试引诱,意有所指。
“我……我不好奇”,许沐言简直要哭出来了,连连拒绝。
里诺的神色冷了下来,似乎失去了所有耐心。
“不,你好奇”
他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人进来把她带了下去。
4
夜幕降临。
身不着一件衣物的许沐言缩在被单里,无限绝望。
“你不能这样……”,她的眼泪都要哭干了。
“在这里,我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侧身立于床边的里诺居高临下,“不然你出去外面试试,随便一个小队,就能把你弄得欲生欲死,然后殴打,再叫你染上艾滋病什么的,你想出去吗?”
许沐言求他,“我要回去,你让我回去——我不是没有家的人,我要回家”
“你没有家了”,里诺坐在床沿,试图伸手去抚她的额际,却被躲开。
他却毫不在意,“官方上你已经被流弹射死了……呵!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选择来到这里,就已经选择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了。真是蠢才,你是读书读傻了吗,这点还不懂,跑来这里奉献。嗯?”
“可为什么是我!”,许沐言难以接受,“我在这什么用处也没有啊,为什么不让我回去……难道说仅仅是你觉得我有趣、可以消遣吗!”
“是啊,的确是这样--不过不要误会,就算你回去,你的作用也不大”
“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是个注定惨死的人,当然要随自己的性子做事——除非,你能叫你的国家承认我,但那也为时已晚了,你什么也做不了的”
里诺笑了,目光里有种莫名悲伤的深沉,却不是对她。
“再说了,是你先幻想的”
说罢,握住手的他便狠狠地冲撞了许沐言。
恐怖的力道仿佛她是个死人。
而他说的弹钢琴,也只不过是指尖在肌肤上的流连弹动,浑身上下,像蛇腻一样让人无法呼吸。
可许沐言却全然无法拒绝。
每每想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老主管说的,他要再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她也想回去再妈妈最后一面的。
那个可怜的女人,如果从她肚子里爬出的自己能撑起来的话,将会为她展现的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可若是不能的话,那她的天空将永远都在下雨。
她决不能真的这般可怜死去。
一年。
两年。
三年。
对许沐言来说,时间过得尤其不易。
不是各个地方的荒唐,就是隐秘柔软处的疼痛淤痕。
就这,她居然还不由庆幸,他没把她给别人,或是对她进行殴打。
真是羞耻。
最糟糕的是,她有了孩子。
慌乱至极的人径直摇头,求那医生——“这个孩子不能留下的……”
里诺的脸色却很难看,“你为什么要打掉它?”
“因为它不该来——你有贝芙琳,她可以为你生儿育女,而我,我宁愿和其他人生小孩,也不会和你生”
“好啊”,里诺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来却只是切齿冷笑,“那就如你所愿”
5
里诺说到做到。
在许沐言稍微恢复的时候,便将她放进了营队之中,还蒙住了她的眼睛。
“你不配知道你服侍的人是谁,你只要知道,你就只是个机器而已——蒙上眼睛才更好随意对待……不要逼我真的把你弄瞎”
许沐言忍着耻辱生存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样的坚持是否意义,但总觉得若是自己就这么悲惨死去的话,就像好不容易跪着都要站在光明里的人,转瞬踏入了黑暗的那边。
那是一种臣服。
各种意义上的认输,五体投地。
可她不会就这么认输的——凭什么啊?做错事情的又不是她,为什么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的痛苦呢?
况且,像里诺这样恶劣的人,刚开始的感兴趣也只不过是因为男人对女人驯服感吧!
因为她的不同,所以想要把她变得同他认知世界里的女人一样——至少是他想要的那样……然后他就可以毫不在意地又把目光投向下一个吸引他的目标了,把她踏入尘里。
许沐言不想输。
可她不想死的话,就得选择另一种方式赢回来了。
眼睛被蒙住的好处也在于可以短暂蒙蔽住自己的羞耻心。
她开始取悦每一个和她欢愉过的人。
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里诺打了她一巴掌。
“真不要脸”,他说,眼底赤红。
许沐言不在意地笑着,“你叫我做的又不是什么要脸的事”
“你……”
“监控你想看就看,就不用给我观后评价了”——许是心态的变化,许沐言撂下的这句话,和着她的眉尾一挑,竟无限风情,让人无从下手。
里诺无话可说,只是手中的拳头硬了起来。
在很多人的努力下,许沐言再一次怀孕了。
里诺知道消息后赶了过来。
外面下着雨,他的脸上风雨交加,让人看不清神情。
许沐言奇道,“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这么着急过来做什么——为了打掉它吗?”
里诺却避而不谈,只是问道,“你会留下这个孩子吗?”
许沐言沉默了。
以她为数不多的才智和头脑分析,她大概知道了那些屈辱日子在她身上弹钢琴的人是谁——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故意取悦“那些人”的目的。
她不知道他是否有意让她知道真相,但她只能选择毫不知情。
“这话说的,难道你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接手,连同孩子?”,许沐言轻憷眉头。
但没等他回答便断然拒绝。
“不可能的,我不会心怀侥幸地生下这个孩子,要是个女孩,在营队长大,她的母亲都逃不过,她一辈子的清白不也是毁了?若要是个男孩……”,许沐言看向里诺的眼眸笑着,“跟你一样可恶,与其长大让人后悔,那我不是宁可一出生就把他掐死的好?但我不会杀人,所以还是流掉的好,你说是吧?”
里诺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转身离去。
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没能生下来。
十二月初的时候,一艘游轮被浮冰困在了营队附近。
里诺出面招待了--那里面有能使他成为这个国家正统的达官贵人。
他做到了。
许沐言也做到了。
她找到一个贵人,会帮她回到自己的国家。
那位贵人的确像个天生高雅的人。
许沐言曾经无数次在电视上看到过他——那是她一直崇拜的钢琴天使。
若最后能真的逃脱,他对她来说更无异于天神。
只可惜,就差那么一秒钟的时间。
许沐言想要闪躲进船舱的身影被正要下船的里诺瞧见。
留下,是她所不愿的。
可走,更会连累别人也葬身鱼腹。
短暂瞬间,许沐言抢过挂在船沿旁装饰的弯木刀向里诺冲去。
“不要……”
伴着几声枪响,许沐言倒在了地上。
“让,让我走……”,她对着那将自己抱起的身影喃语,目光无神地望着天空。
大片的鲜血从她身下流出。
连同她肚子里消逝的生命一般,她也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缓缓消逝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