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未晚（逍芙）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纪晓芙转醒时，正看到有一个人坐在她的床边。踆乌西坠，温柔的洒下金色的光，照在那个人的身上。他的轮廓映在柔光下，敛去素日里的冷傲，平添了几抹落寞。

“你怎么来了？”像是静候丈夫归家的妻子，纪晓芙的口气温柔且熟稔。

杨逍的手放在腿上，摩挲着衣料。衣料质地柔软，很舒服。杨逍轻声道：“想看看你，就来了。”

纪晓芙并未追究杨逍失约，只缓缓起身下榻，“若儿还是告诉你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纪晓芙太了解沈若的性子，她存心让杨逍不好过，却也不会存心要将杨逍一瞒到底。看到杨逍心里不舒坦，出了这口气，沈若到底还是会告诉杨逍实情。

杨逍握住纪晓芙的手，纪晓芙便抬起头来看他。杨逍低叹一声，带了点苦涩，“怎么不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纪晓芙微笑着回他，她坐在床榻边，与杨逍四目相对。纪晓芙将鬓边的发丝绕在耳后，声音极轻，“你当年若肯听我的话，岂非不用受这些苦？”

杨逍猛然愣住，她说，当年？当年！杨逍目光中带着惊讶，还带着一点儿不可置信，“你，想起来了？”

纪晓芙扬了扬唇，笑容却苦涩不堪。她看着他，温柔而又深情，“是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个桀骜潇洒的少年郎，是与我拜过天地的名正言顺的夫君。”

杨逍眼底有泪光闪动，他等了那样久，甚至不再奢望她能够想起来。他想，就算她不记得也没关系，他记得就好。可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她竟然想起来了。想起来十八年前的种种，想起来他们的过去，想起来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晓芙……”杨逍情动难抑，他俯下身来，贴上纪晓芙的温热。

纪晓芙感受着杨逍的温存，热烈而又霸道，像是要将十八年来的苦都发泄出来。她眼角有泪划过，顺着脸颊滚落在杨逍的手背上。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呼吸不畅时，杨逍才松开她。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想起来了。”杨逍声音微微颤抖，又夹杂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他看着纪晓芙，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有听你的话，可是这儿……”

杨逍指着自己的心口处，一字一顿，“忘不掉。”

纪晓芙无声地落泪，她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少年郎，那个孤傲冷清的少年郎如今眼底也多了忧愁。这些年，他一个人枯守坐忘峰，一个人支撑着明教，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杨逍。”纪晓芙想问一问他，值得吗。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当然值得，若非值得，他怎么会等了十八年。

杨逍握住纪晓芙抚着他脸颊的手，应道：“我在。”

纪晓芙突然就笑了，于泪眼朦胧中扬起笑意。幸得苍天垂怜，让她回忆起过往。他和她之间，终于将那些丢掉的过去，都找回来了。

“晓芙，你要是心疼我，以后就别再走了，跟我回坐忘峰。”杨逍启声。

纪晓芙僵住，她不知要如何应答他。她亏欠了他十八年，可是峨眉也养育了她十数年。纪晓芙被夹在杨逍和峨眉的中间，进退维谷。

杨逍察觉出纪晓芙的为难，苦笑了一下。自己还是太着急了，来之前都已经想过了，他总要成全她的心意。可听到她说她都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你等我。”杨逍握了握纪晓芙的手，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她的存在。再也不是午夜梦回时，抓不住的虚无缥缈的身影。他看着她，继续道：“等我将我们之间的阻碍都解决掉，等我将我们的后路都安排好，我再来接你。”

纪晓芙看着他，方才才抑制住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让他等了那么久，如今他却说，要她等他。

“好。”纪晓芙张了张口，眼泪落在唇上，涩的厉害。

杨逍将纪晓芙揽入怀中，郑重的开口：“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汉阳找你爹，先把你和殷梨亭的婚约退了。然后我再亲上峨眉，同灭绝商量放你走。我猜她肯定不答应，但总有办法的。”

纪晓芙伏在杨逍的肩头，闷闷的出声：“婚约已经退了。”

“嗯？”杨逍不明所以。

纪晓芙直起身子来，开口道：“我前些日子回汉阳见过爹了，我同他讲了十八年前的事情，他答应退婚了。”

杨逍有些惊讶，“他相信了？”

纪晓芙点点头，又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后来在汉阳相遇？那个时候正巧是哥哥的满月宴，我给哥哥送了个长命锁，锁上刻了一朵芙蓉花。我提起此事，爹爹便信了。”

杨逍当然记得，若非那一次他将她留住。他和她也就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现在了。可见老天还是眷顾着他的，从那时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他去将后路都走完。

“仅仅是退婚？”杨逍素闻金鞭纪家的纪老英雄为人正直，他虽然答应了退婚，可此番到底是纪家对不起武当，他也不会就这样袒护着自己的女儿。

纪晓芙咬了咬唇，沉默许久才低声道：“爹说，将我逐出纪家。”

杨逍心中酸软苦涩难当，为了退婚，却要被逐出家门。就算纪英尚且留有父女情在，可归根结底，纪晓芙以后都算不得纪家人了。这个傻丫头，到底还要独自一个人背负多少东西。怪不得沈若见到他时会那样恼怒，晓芙为了生下不悔险些难产而死，为了退婚被逐出家门。她背负着这一切的时候，他杨逍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可曾帮她承担过。

纪晓芙见杨逍神色松怔，大概猜到他心里所想，她虽心中难过，此刻却还是宽慰杨逍道：“爹还说，总有再见面的机会。”

杨逍见纪晓芙如今仍旧在宽慰他，心中更是难受。他只将纪晓芙再度拥入怀中，抱得更紧了些。纪晓芙环住他的腰身，不再开口说话。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杨逍将下巴搁在纪晓芙的肩窝处，问道。

纪晓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一股清泉灌进他心间。纪晓芙开口：“生不悔那日，我昏死过去之后就想起来了。”

提及生产之事，杨逍又开始泛苦。当时他若在她身边，起码可以守着她。杨逍半响都没有再开口，直到纪晓芙的身子有些僵硬，忍不住动了动。杨逍才又问：“你之前，是不是喜欢殷梨亭？”

纪晓芙莫名。这却是怎么说？她未曾遇到杨逍时，对殷梨亭也不过是兄长之情，后来遇到杨逍，更是不可能对殷梨亭有别的心思了。她伸手欲将杨逍推开，杨逍却紧紧拥着她不肯松手。纪晓芙无奈的低叹，“怎么这么说？”

“那一夜，你突然……”杨逍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以为你是突然清醒过来，后悔了。”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纪晓芙垂下眸子，开口解释：“我没看到落红，而且后来突然脑海里显现出一个白衣少年郎。只是，我看不清那个白衣少年的模样。”

杨逍彻底明白过来，那夜纪晓芙突然对他疾声厉色，全都是因为回忆起十八年前的事情。可若是看清了是他也就罢了，偏又看不清，才有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

“那你……”杨逍还要再说什么，却俶忽神色一冷。他拉开二人的距离，沉声道，“当初若不是我设计好将你送回灭绝身边，你是不是打算自尽？”

纪晓芙没说话，显然是默认。杨逍神色寒如冰锥，径自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朝窗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