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不发一言,清澈的双眸中带了凉寒。杨逍不知面前之人身份,心中却也信了泰半,只因杨不悔对他的亲昵。
杨逍将杨不悔接过,小丫头洪亮的哭声顿时消停。杨不悔睁大眼睛看着杨逍,满面泪痕中咧开嘴,笑了起来。杨逍心头一软,想要逗一逗杨不悔,只他从未抱过孩子,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只能一动不动的双手搂着她,唯恐将她摔了。
杨逍低头看着杨不悔,转而又抬头问沈若:“晓芙呢?”
沈若柳眉稍蹙,冷声道:“在客栈,之前中了迷药,现下应该已经醒了。”
杨逍心头一紧,想要见到纪晓芙的心情变得迫不及待。一年多未见,他想过她会回峨眉,却未曾想过她竟然会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在哪里,我要去见她。”杨逍看着沈若,目光中的眷念让沈若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片刻,沈若就回过神来,眸光冷冽,声音亦是,“见她?以什么身份,光明左使?”
杨逍愣住,心中空得有冷风灌入,刺的他生疼。他和她之间,现如今终归是无名无分。他能再遇见她已是万幸,他将她强留在身边两个月,送她走时也为她铺平了路,却不曾想过最坏的结果。
“杨逍。”沈若眉目清冷,分明是清秀柔和的面容,却透着孤傲与凌厉,气势逼人。沈若冷着声音,继续道,“这一年多,你在哪儿?我姐姐在别鹤山庄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在哪儿?她躲着峨眉的人生产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杨逍心中有愧,他转过头,不再看沈若。他本以为放她回峨眉,她会继续做她的峨眉弟子,却没想到她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了这个孩子。他替她拿回倚天剑,回坐忘峰枯等,只想着有朝一日她能记起十八年前的事情,她能来找他。他不主动去寻她,不过是,不想失信与她,亦不想让她为难。
“她虽然是你的女儿,可你知不知道,我姐姐生她的时候,险些难产而死。”沈若的声音从始至终都冷的像冰,并无起伏。她冷笑着看杨逍,“那个时候,你可陪在她身边了?”
杨逍回过头来看着沈若,呼吸猛然一滞。险些难产而死,仅是听到这几个字,他都全身发冷。倘若她真的不在了,她要他如何,如何面对自己,又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沈若见杨逍始终不发一言,也懒得再跟他多说。转身欲走时,杨逍突然出声:“我以为她……”
以为什么呢,以为她爱的是殷梨亭?那一夜不过是因为他的强逼,而意乱情迷?否则,她怎么会那样决绝的想要走,又怎么会猛然清醒过来对他冷眉冷眼。
“以为?”沈若回头看他,嗤笑一声,继续道,“你可曾问过她?你若当真想要将她留在身边,想要跟她共度余生,为何不去替她将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摆平?”
杨逍看着沈若,思绪却猛然回到十八年前的除夕夜。纪晓芙同他说,自己有了婚约。他当时说的是什么呢,他说,婚约重要吗?在他眼中,只要她对他的情意不假,婚约又有什么关系。可是他忘了,他不被世俗所束缚,可纪晓芙却被世俗束缚着。她不能背着婚约跟他在一起,让峨眉和武当蒙羞。
杨逍突然觉得无力极了。她十八年前的顾虑和如今的顾虑,从来都没有变过。而她的顾虑,是他一生也无法改变的东西。不为婚约,仅是峨眉与明教的关系,都让她不能安心的跟他在一起。
他突然后悔了,后悔年少轻狂时候的自负,后悔去招惹她,更后悔当年对孤鸿子,未曾留情。
“你想要让她跟你一起走,放弃峨眉。那我问你,你能放弃明教吗?”沈若的声音像一柄刀,直直插入杨逍的心口。
原来,她和他之间横亘的不是正邪,而是各自的信念和坚持。
倘若有朝一日,明教能够和峨眉的关系和解,那她是不是就能够陪在他身边,不会执意要走了。
杨逍好容易才镇定住心神,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让我见见她,哪怕一面。我不会让她知道的。”
狄周在一旁听得发愣。他之前听塞克里说过,有一位姑娘与夫人容貌极像,左使好似是有些动心。那时候他并不在意,眼下见了杨逍如此,便知塞克里所言不假。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替左使高兴,还是替夫人难过。似夫人那般的巾帼英雄,他心里是极敬佩的。但却无人知晓,这十八年来,夫人到底去了哪里。
沈若心中不痛快,自然也不想让杨逍痛快。故而纪晓芙回汉阳让纪英退婚的事情,纪晓芙回忆起十八年前的事情,全都未曾告诉杨逍。纪英亲上武当退婚,想来这几日消息也就该传出来了,到时候杨逍自然会知晓。
也该让他吃些苦头,明白纪晓芙独自一人做了多少事情。
“也不是不行。”沈若总算是松了口,眼眸转动着,一扫四下,“不过要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了。”
杨逍点了点头,对狄周扬起下颚。狄周领命,让人去将孩子们送回城中,抓了两个重伤的黑衣人开始问话。三两下的功夫,就已经从他们口中套出事情的原委来。
这两人乃是明教弟子,受许留之命,将城中的孩童抓来此地。许留说是杨逍的意思,为了给明教培养新人。那些人也不敢质疑,只能照做了。
“你打量着我好骗是吧?”沈若走上前去,看着那两个人,“五六七八岁的孩子的确适合练武,怎么,你们明教还有能耐让襁褓中的婴儿也学武?”
狄周听了这话,嘴角抽了抽。转头去看杨逍的神色,但见杨逍神色未改,这才回过头来。这姑娘倒是真敢说,这不是变着法子的骂整个明教吗?
那两人连声道不敢,其中一个缓缓道:“是陈长老,他要我们将八岁以下的孩子尽数截来。他说襁褓中的孩子没有记忆,过个三五年更容易掌握。”
沈若脊背一阵发凉,好生恶毒的心思。这办法不仅能嫁祸了明教,更为自己铺了后路。十几年后,这群孩子已经长大,届时江湖上就会出现一批神秘的组织,里面个个都是死士。陈友谅真是半点不将这群孩子当人看。
只不过,他这样处心积虑,浪费十几年的时间来布这个局,为的又是什么呢?
杨逍听完此言,面色一如往常,只眼神沉如深海。他对狄周道:“这里交给你了。”
狄周当即领命,将这些黑衣人聚拢在一处。杨逍转而看向沈若,“还请姑娘带路。”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复又问,“未曾请教姑娘名姓。”
沈若扬眉,大步流星的朝外走,“沈若。”
杨逍点头跟在沈若身后,怀中的小丫头已经睡得极沉,时不时还吐着口水。杨逍目光柔和下来,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沈若步伐微微一顿,她回头,眼眸带笑,“纪溪客。”
杨逍心中泛苦,她果然恼他,不肯让这孩子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