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共月明 第9章 怀往昔（八）

晗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大笑道：“休沐，是了，我明白了！”

说着便不再理会琚铧，径直到了亭子里，从书篓中捞出一本书，兴致高昂地看了起来。

琚铧莫名其妙地看她像打了鸡血一样抽风，也不好多说，找了个地儿拿出干粮和水囊胡乱吃喝了些，接着练剑。

琚铧和晗瑛一直耗到日落，丝毫没见晗瑛有要走的意思。

疯子！

琚铧心里暗骂一声，终于收剑，走了。

晗瑛一个人在亭中又待了两刻钟，这才起身，拿着轻身符，步伐轻快下了山去。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了，自从晗瑛正儿八经入了学宫，琚铧就再也没有管过晗瑛，琚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晗瑛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安分了。

琚铧不关心晗瑛怎么样，但是她知道，掌门终于没有再因为晗瑛的事情麻烦过她。

琚铧对此十分满意，也乐得独自清修。

因为初来到学宫闹出的几件事情，晗瑛在学宫并没有什么朋友。

她每日便是独自修炼，晚上调息，白日在学宫修习课业，渐渐地竟也补足了落下的功课。

晗瑛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也很好，她每日都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提升。

晗瑛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热爱修炼的。

她以前总以为，自己只有热爱一件事，这件事情才值得她去做，可她错了，原来更多的时候，只有投入去做一件事，才知道自己是否热爱。

晗瑛也尝试要主动结交一些朋友，可是一来他们对自己爱理不理，二来，她发现自己每天忙到脚不沾地，确实没有太多时间结识朋友。

以后会遇见值得结交的朋友的，眼下不及他们太多了，晗瑛坐在课桌上短暂地发着呆，不自觉地想到了琚铧。

琚铧不也独来独往吗？

她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晗瑛收回心绪，拿了笔，在黄符纸上熟稔地绘出符文。

琚铧再次注意到晗瑛的时候，是在半年后的玄级剑道试炼上。

琚铧身为年轻一辈的剑道翘楚，作为这场试炼的守关者，要和所有人对招。

她再见到晗瑛时，差点没有认出对方就是晗瑛。

实在不怪她，一是因为晗瑛气质变化实在太大了；二是因为在剑道方面，除了自己，琚铧没有见过半年后直接来参加玄级试炼的同门。

晗瑛攒着长老交给自己的保荐帖，遥遥地看到了琚铧的身影。

试炼场地位于凌云峰，这里云雾缭绕，怪石嶙峋，琚铧提着剑，立在云雾之上的虚空中。

山风拂动，衬得琚铧一身白衣道袍上下翻飞，晗瑛望着琚铧，感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晗瑛，你非参加玄级试炼不可？”

晗瑛望着中年模样的修士，“我想好了，段师叔。”

参剑亭内，那中年修士，也就是段师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可以的，毕竟你方才通过了我设置的考验，只是晗瑛啊，这次玄级试炼的守关者是琚铧，你难道不知道？”

这么会不知道，我就是冲着她去的。

晗瑛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她极力掩饰，压下情绪平静道：“师侄和她以往确有些小矛盾，怎么，这次守关者是她？”

段师叔点点头，脸色凝重道：“你现在改主意还来来得及。”

晗瑛装模作样思索片刻，“那，就这样吧，我不改主意了。”

……

晗瑛定定地望着琚铧，心里盘算着该以何种方式通过试炼。

即使琚铧守关，自己的试炼也定然是可以通过的。

只要自己不和琚铧硬碰硬。

这次试炼很注重实战，众弟子只要抵抗住琚铧的进攻，在两炷香的时间内到达指定地点就算通过。

当然，这是剑道试炼，所以不可以携带法器，也不可以使用攻击类符咒。

晗瑛望着琚铧抬眸，她看到琚铧脸上没有表情，看到琚铧的目光毫无波澜地略过了自己。

然后她听到清冷的声音响起，“规矩大家都明白，现在，试炼……”

晗瑛正要出言打断，琚铧突然一顿，她一招手，用于联络门派玉牌一闪而过，晗瑛看到她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诧异。

“我刚听闻有人要越级试炼，是哪位师弟或者师妹，请把保荐帖出示与我。”

晗瑛周遭人群顿时传出一阵骚动。

“还有人要越级试炼？我的天啦！”

“这人是谁呀，我们怎么都不知道，我们认识她吗？”

“我记得，上一个越级试炼的人好像是师姐吧。”

晗瑛知道，所谓的师姐，在这里只指一人，那便是琚铧。

晗瑛看着琚铧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极端的愤怒和不甘涌上心头，再一股脑地冲上顶门。

什么叫刚听闻，她分明是故意的，试炼名单一早便出示了，她分明——

她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她凭什么这般目中无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

晗瑛这般想着，脸上也没了表情，她挺直腰板越众而出，“是我。”

哪知琚铧对她微微一颔首，然后道：“你是谁？”

晗瑛彻底不想说话了，抬手将保荐帖注了灵力向前看似随意地一掷，那保荐帖便像是一把匕首一般朝着琚铧刺过去，琚铧眉头微微皱了皱，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保荐帖。

她有些诧异地朝名帖看去，然后震惊了。

晗瑛？

琚铧是真不知道晗瑛要来参加玄级试炼，毕竟她只负责出剑，并不想管谁参加了试炼，数了数人数，对了对弟子铭牌没有差错，她便也没有多留心谁是谁。

或者说，她本来也不认得。

至于有人越级试炼的消息，其实早就发送到了她的联络玉牌里，只是她方才临时记起来要查看，这才知道晗瑛越级试炼一事。

来者不善啊。

琚铧不由得挑眉，这才将目光放在了晗瑛身上。

半年的工夫，晗瑛的个子似乎长了一点点，倒是气质收敛沉稳不少。

琚铧不算个斤斤计较的人，只是晗瑛胆敢无视她出剑，进她的房间睡觉这些事情太过离谱，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她又要干什么鬼名堂？哼，怕她不成！

琚铧便道：“晗瑛是吧，我知道了。”

“试炼开始。”

众修士听到这四个字，再也顾不得惊诧，逃命似的御剑一哄而散，唯恐被琚铧逮到。

只有晗瑛是个例外，她横剑御风，直奔琚铧而去。

找死！

我倒要看看，你能接我几招！

琚铧没有动手，直到晗瑛离她近不过一丈，她才骤然出剑。

琚铧所用灵剑名作“九死”，寓意上下求索，九死未悔。

她所修之道乃是苦海道。

所谓苦海，便是这变化无常、风波不定的红尘欲海。

琚铧不信逍遥。

天地或许恒长，不灭不变，可人不是天，也不是地。

生而为人，只要还想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地活着，就必须正视自己的七情六欲，一刻不停地驾驭它们。这就如同苦海行舟，纵折楫，亦不回身，偏要在于无穷无常变化之境中求一个永恒，至死方休。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晗瑛抵达琚铧三尺之内时，“九死”出鞘，剑势掀起罡风，牵扯出雷霆，如同苍龙脱缚，高飞于天，一时间天昏地暗，仿佛黑云埋了重渊。

“九死”第一式，风云际会。

晗瑛不过习剑半年，如何抵达得住这样浑厚精深的剑式，当即提剑，借着对面强力，身形后撤。

琚铧自然不会放过她，顺势变招，毫不犹豫抢攻上去。

琚铧没有留手，每一招刁钻凌厉，不出意外，最多撑过三招，晗瑛便要落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晗瑛一咬牙，决定险中求胜。

她转守为攻，长剑在空中划出弯月般地弧度，续足了力，迎着琚铧的剑锋撞去。

不自量力！

琚铧心里想着，剑身一抖，于半空中变招，便要将晗瑛的剑挑飞。

可晗瑛的身形像是变法戏一般消失了。

琚铧毫不犹豫旋身一斩，已经预判好了晗瑛出现的位置。

两剑相交，发出金石碰撞的脆响，火花四溅，晗瑛的佩剑不出意外脱了手。

琚铧将剑抵在晗瑛心口，“你败了。”

晗瑛对着她挑衅地笑了笑，朝着“九死”径直撞过去。

琚铧没料到她这般决绝，没来得及收剑，剑锋便没入晗瑛心口，剑从晗瑛后背穿出，血沿着剑锋漉漉滴落，琚铧大惊失色，连忙收剑，殷红鲜血溅了她满身。

晗瑛失去力气，朝着下方坠落。

琚铧正要抓住重伤的晗瑛，突然意识到什么，反手一剑荡出。

晗瑛的无名佩剑被她斩成两截，琚铧面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愤怒。

“卑鄙！”

被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