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再 第2章 觅仙踪

青鸟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猛地打了个激灵，双手撑着地连连后退。

她突然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她原先一丝力气也没有，怎能做出这般动作的？不仅如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已愈合大半。

“退什么。”墨衣女子站起身，淡淡看着青鸟。

意识到是眼前的女子救自己，青鸟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失礼。

她抬起头，眼前的女子约莫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比她要高上几分，五官精致秀气，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十分独特，即使在夜晚也清晰可见，乌黑长发简单的束在脑后，露着小巧骨感的耳朵。

她身着一袭墨色薄衫，面容平和恬静，却又散发出淡淡的疏离。她所伫立之处，方寸之间仿佛自成一域，叫人不忍也不敢妄自侵犯。

只是那“无面鬼”如今不知在哪，眼下明显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青鸟利落起身，上前两步双手抓起女子的手飞快说道：“多谢恩人救命！我方才在此遇见一只无面鬼，这里并不安全。趁它现下不在，我们眼下抓紧逃命才是，恩人觉得可好？”

眼前的女子却丝毫没有动弹，只是眉头微皱，似是在想些什么。

青鸟一颗心砰砰乱跳。她一咬牙，决定趁现在有力气，先带着女子逃跑再说。

“你说的是它么？”

女子突然开口，声音如同清凉的山泉沁人心肺，让青鸟焦躁的心稍微平静一些。只是，话中内容，让她忍不住脊背一凉。

而后，一个黑影从女子身后的树林里缓缓走出。它身形高大，远超常人；同时，它的脸色惨白，其上一样事物也没有——正是方才追着她的“无面鬼”！

看见黑影的一瞬间，青鸟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少女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莫怕！”

出声的同时，墨衣女子伸出手拦住少女的腰，稳住她的身体。

青鸟被吓得不轻，胸口急促的起伏。她靠在女子身上，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她恍然发现，这“无面鬼”竟全身都是纸做的！

墨衣女子这时解释道：“它不是鬼，只是我做的傀儡。你若害怕，我不唤它出来便是。”说罢，她挥挥手，那傀儡变作一纸人，被她收入手中。

见怀中的少女依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歪了歪脑袋，淡淡问道：“还是说，我看起来像鬼？”

耳旁的声音温和平淡，加之盘绕在鼻间隐约的清香，青鸟冷静下来不少。她看着女子略显无辜的脸，一时分不清她是认真还是说笑，下意识便摇了摇头。

女子忽地轻笑一声——才缓过神的少女，动作和神态都透着一股傻气和呆愣。

青鸟隐约察觉到女子的身子有些不自然。她低下头，她们此刻的姿势在外人看来便同抱紧了一般，而女子墨色的华美衣裳也沾上了不少泥土与血迹。

青鸟脸上有些发烫，连忙从女子怀中退开，指了指她的的衣角，小声说道：“抱歉，弄脏你了...”

女子朝着青鸟指的地方瞥了一眼，淡声道：“无碍。”

她右手并指向上一挑，一股水流凭空出现，在半空中分流，分别包裹住女子自己和青鸟。

青鸟失措的挣扎了片刻，不过那水流很快便自己消失。她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血迹与脏污已然了无踪迹。

青鸟可算是确定了，眼前这女子就不是凡人。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姐姐给她看的话本子，其中，那些居住在深山里的美丽女子，实际上个个都是老妖怪。

她看着宋辞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女子自然不清楚青鸟如何乱想，她左手持着提灯，右手捏印，一股清风吹拂过两人间。

地上的落叶被吹去别处，露出湿润的土地。随后，在温和灯光的炙烤下，不久便恢复干燥。

女子轻轻捏着青鸟的袖口，引着她坐下。

“我叫宋辞，你唤我名姓便可。我与师尊同居于此修行已久。你来这儿做什么？”

宋辞其实并不是容易让人感到压迫的类型，她的美婉约而内敛，并不张扬，不带有丝毫攻击性。但听着宋辞清澈的声音，青鸟心中却莫名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我叫青鸟，来自...清水村。三个月前，村子遭受邪物侵害，我的亲人，朋友，村里除了我的所有人，都死了，我便也无处可去了。”

时隔多月，提起清水村，青鸟的心中依旧感到刺痛。

她捂住胸口，打起精神继续说道：“我曾经，听闻这山里头有神仙，我想找到神仙，我想，或许能救回清水村...”

听到清水村时，宋辞微微皱起眉，而直到她听完，她的眉头也未能舒展。

清水村...她在师尊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当时的惨状。但此刻从少女的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带给她的冲击却更为强烈。

况且，清水村离这可不近，凡人即便日夜兼程也要走上月余。而少女独自一人竟能坚持走到这里，其中艰辛定然难以想象。

沉默良久，宋辞没有问为什么只有少女活下来，她轻轻开口，有些生涩地安慰道：“幸苦你了。”

青鸟一怔，她看着宋辞，眼泪无声划过脸颊。

自从那日之后，无论多少次梦见，多少次想起，她都没有再为此流过泪。

她逼迫自己在心中筑起厚厚的心防，以面对一路上的艰辛。但宋辞的话语仿佛视之无物，直截了当的戳中她那颗疲惫不堪的心。

清水村被毁时的画面，路途中面对的恶意与危险，一个人在夜晚中瑟瑟发抖的回忆，此刻通通涌入青鸟的脑海里。

人总会有那么一刻，被过往所有的苦难所淹没。而在这种时候，即便只是陌生人的一句软语，也是极好的。

宋辞的安慰成为了青鸟的倚靠，少女蜷着身子，小声啜泣，克制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那些惶恐与不安，迷茫与疲惫，此刻全都化作珠泪夺眶而出。

宋辞淡金色的眸子微微泛起涟漪，她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会把少女惹哭，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或许是受这情绪驱使，宋辞欠过身，伸手轻轻拭去少女的眼泪，柔声安抚道：“莫哭了，不会有事了。”

眼角的触感冰凉而柔软，青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辞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温柔无比。而宋辞越是温柔，她心中便越是委屈，本就止不住的眼泪此刻更加汹涌。

宋辞默默的陪着少女，她身前的提灯散发着柔和的灯火。

良久，少女逐渐平复下来，只是还是有些抽噎。迟来的羞耻感让少女脸上烧的厉害，她眼神躲闪，不太敢对上宋辞的目光。

——她方才在一个才刚认识的陌生人面前哭成这样...

宋辞没有出声，青鸟便也安心地垂着头，努力捱下心中的情绪。

少女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木质提灯上。提灯通体墨色，它的灯柄纤细修长，垂放在地的尾端略尖，而首端则圆润如珠，锁着一个上下略宽，中间略窄的四方灯筒。灯筒中没有灯芯，却有淡金色的火焰在其中无声的跃动。

青鸟仔细一看，又发现灯柄上还刻着淡金色的纹路。首尾两端的纹路分别向中央盘旋，在接近中间的地方，淡金色纹路断开一段距离，随后在最中央刻下两枚不同的印记——青鸟觉得那像是某种文字。

“那是它的名字——明烛。”宋辞轻声道。

青鸟了然点头，真心夸赞道：“它很漂亮。”

明烛的制式古朴优雅，与它的主人一般有着独特的魅力。

“谢谢。”宋辞嘴角噙着笑意，坦然应下。

她想了想，向青鸟问道：“你上山后都遇见了什么，方才，你的状态很不好。”

青鸟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倒苦水，叹了口气道：

“我才上山不久，先是遇到打雷下雨。那大抵不是寻常的打雷下雨，我莫名其妙的就恍了神。然后呀，你不知道，待我清醒过来，全身湿透不说，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头野猪。它真的好凶，见我就追！我一点不敢被它追上，跑了很久才甩掉它。再没过多久，便是遇到了你那...‘无面鬼’”

少女说的绘声绘色，说道最后，声音中的委屈更是一点也藏不住，显得可怜又可爱。

“实在抱歉。”宋辞莞尔。

看着她的笑容，青鸟小脸虽然还是红扑扑的，心里却逐渐平静。她移开眼，小声咕哝道：“也不能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

“不，是该道歉的。”宋辞轻笑着摇摇头。她话让青鸟摸不着头脑，却也没再解释。

在短暂的接触后，青鸟发现宋辞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难以靠近。正相反，宋辞并不刻意与人保持距离，也不会吝啬她的笑容与话语，如早春的风，清冷却温柔。

青鸟看着眼前的人儿，鼓起勇气，问出了她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想问的问题：“宋辞姐姐，你是神仙嘛？”

少女直白的问题让宋辞感到些许讶然，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少女就是为着找神仙才入了山。

宋辞摇摇头，她自然不是什么神仙。

“我只是一名修道者，走的也不远。这山中并没有你所想的神仙，那些传言大抵都只是将修者夸大了罢。”

“哦...”青鸟小声回应。得到答案，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失望么？倒也没有太多。或者说，她本来便不抱有希望。找神仙也好，救回村人也罢，她只是需要一个明确的，支撑她走下去的目标罢了。

事实上，就算在话本子中，青鸟也没见着有神仙能逆转生死，改变过去。

她甚至感到一丝释怀与轻松，但更多的依旧是迷茫。

她已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奔波数月，接下来呢？如果能活下来，她又能去哪？青鸟漫无目的的发散着自己的思绪，她想到东方的城池，隐居的山林，还有路途中有人提到过的离州城。她想过所有她知道的地方，最终，她的思绪还是归入虚无。

遭遇连番事故，此刻放松下来，青鸟的意志已经濒临极限，她的身体也不知何时起，莫名有些发烫。青鸟晃晃脑袋，恍然醒悟，或许她该先想想今晚的落脚点。

一旁的宋辞看出青鸟此刻的疲态，出声问道：“夜深了，你可有想好去处？如若没有，可愿先随我回去，歇息一晚？”

“好...”

青鸟的身子越来越热，头脑越来越昏沉，就跟从前偷尝村长家的烈酒时一般。她含糊的回了一个字，便控制不住，失去意识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