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山不过千里风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咳——”

突如其来的一声干咳，惊醒了两人，回头看去，竟是燕子把小十劝了出来，却误打误撞看见了这一幕。

燕子挡着嘴不再吭声，小九识趣地转过身去，小十在看到的一瞬间如遭雷劈，瞠目结舌，此时回过神来，匆忙跑了。

千风想追出去，罗轻却勾住她的手没让她去。小九追出去了，燕子走进厨房，罗轻就松开了千风的手，去到一旁。

“你当是在抒怀轩呢？！”燕子快走两步，抬脚就要踢她，千风追着罗轻躲了过去。

她嘟囔道：“谁知道你把她找来了……”

厨房不大，罗轻没有走远，回过身来正巧接住千风，她听见燕子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抒怀轩，到底是什么地方？”

千风脸顿时烧红，燕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坏笑道：“你问她，让她给你说。”

千风一僵，心里把燕子这个忘恩负义的骂了一通，面上却得支支吾吾解释说：“就……青楼呗……”

罗轻问：“什么意思？”

千风心里起了一个疙瘩，绊了一下。她以为罗轻故意激她，而她不太乐意说以前那些事，剜了她一眼，撅起嘴不肯说。

燕子瞄见灶台上的糖葫芦，拿了一串吃，甜得刮嗓子，她龇牙咧嘴。千风见了，扑她，燕子撂下糖葫芦，一个转身，靠到另一边墙上，她笑道：“轻山大师莫不是以为这青楼跟你的轻山一般干净雅致。”

千风一怔，她这才醒悟罗轻是真的不理解……她满心自责，咬紧了牙关，如果，她真的赶走了罗轻，她会不会被骗去被卖去，她真的能分辨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吗……千风越想，越觉得后患无穷，而这一切根源，都怪她没有尽职尽责，没有教好罗轻。

千风定定地望着罗轻，罗轻看了燕子一眼，又看向千风，千风稳下心神，低沉地说：“青楼就是逼迫一些姑娘做皮肉交易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的姑娘都不是自愿去的，她们，不自由……”

千风闭上眼睛，往后倒，靠坐到灶台上，她和燕子两人脸色凝重，罗轻默默地点了点头。千风垂下头，手握了握，轻声道：“我跟着燕子十二岁就去了抒怀轩，去保护月儿，她不自由，我们却没能让她自由……我也有责任。”

千风猛然睁开眼睛，盯着燕子，她握紧了拳，决心这一次回抒怀轩，必须救出月儿。

燕子听她说月儿，生气地瞪着她，此时，在千风的注视下她却心虚起来。燕子避开千风视线，咳了一声，说：“我去找小十，你先把她的事处理好再说其它，没事干就把晚饭做了。”

燕子转身就走了，千风看着她，干叹一口气，无能为力。

罗轻走到千风身边，捏她的手，问道：“燕子喜欢月儿，是吗？”

千风点点头，解释道：“燕子和月儿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燕子被她师母带去练功后不久，月儿家里人就把她卖去了抒怀轩，燕子得知后就跑去抒怀轩，也就认识了我。后来燕子被她师母抓回去，我就留下来陪着月儿了。”

“嗯。”罗轻应了一声之后，没再多问，千风拉过她的手轻轻抚摸，她太干净，而她……云泥之别。

千风看着两个人的手，这辈子没有这么嫌弃过自己，她呢喃道：“你会嫌弃我吗……”

“你说什么？”罗轻没听清她的话，向她靠近。

千风说：“没什么。抱一下。”她故作轻松，张开了手臂，手从罗轻手中脱出。罗轻一眼看透她的伪装，不想拆穿，便挨过去将她抱住。

找来厨师做了一桌宴席，千风不敢再造次，听从燕子安排，先吃了晚饭，再和她一起去跟小九小十说明，同时燕子也告知了她们未来的安排——她会带她们回黄龙山，跟她的师母一起生活。

千风想问她什么时候带月儿回去，却碍于两个孩子，没说出口。

不过千风和小十的误会解开了，她跟小十道了歉，说明了她必须要做的事，并且告诉她明天林建英该受到的惩罚一个都不会少。

再加上燕子的帮忙和教唆，小十一个晚上就又和千风打成一片，好得很。

等到了小九小十的睡觉时间，千风和燕子就离开，在大厅的角落里点了盏油灯，取来烧酒和下酒菜。喝过一杯，千风就拿小九的账本核对名单，再问燕子这几年在林州劫过哪几家。

燕子明白她有事要做，品着酒也就全跟她说了。

千风突然停下笔，看着酒不停的燕子说：“你喝了多少了？身上的伤好全没有？”

燕子觑她一眼：“能喝，你家轻山大师天天给我看，再不好都对不起人家……她没跟你说？”

千风心一颤，咬着嘴唇红了脸，她收起账本，倒了杯酒喝，压下心中羞涩，轻声道：“你跟月儿，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燕子装糊涂。

“你少来，”千风给两人续上酒，碰杯，“小九小十都带回黄龙山了，干脆一点儿这次把月儿也带回去呗，总不能一直这样拖着。”

“哪儿能那么简单，月儿接受小九小十吗？她们又能接受月儿吗？再者，黄龙山又不是我的地儿，‘全带回去’，我说了算吗？”燕子咂一口酒，抛出一堆问题撂给千风。

千风皱起眉，喝完杯中酒，才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月儿接受不接受，你去跟她商量啊，实在不行我把她俩带走，至于小九小十接受不接受月儿，下午不都看见了……”

千风话到最后声若蚊蝇，燕子笑她，千风白她一眼。她这才望向小九小十的房间，轻声道：“说起来，下午小十的反应，好像太大了点？”

千风又喝酒：“什么意思？”

燕子看向她，说道：“跟她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那赖我吗？”千风扁嘴，“再说，你当初带我去抒怀轩怎么不说太早了？”

“谁知道你就赖在那儿了……不思进取……”燕子跟她撇清关系，话又不敢说狠。彼此心知肚明，千风往抒怀轩跑，泰半是在祖南芳跟前受了委屈。

千风心里窝火，盯着她闷不做声，半晌，她才想起来，一拍桌子，怒道：“现在是在说你跟月儿的事，你少拿小十年纪说事！难不成你还再等小十长个十年二十年？！”

“你声小点。”燕子皱眉。

千风气在头上，说：“那就老规矩，出去赛跑，我赢了你听我的，你赢了随你怎么拖。”

“行行行，听你的听你的。”燕子被千风拽了出去，千风跟她比划道：“跑到护城河再折返，谁先回来谁赢。”

燕子不情不愿地回答：“好——”

千风嫌她没劲，作势踢她，在她就要踢到的瞬间，燕子就飞了出去。

千风一愣，连忙追上去，叫嚷道：“你耍赖！”

燕子朗声笑道：“我身上有伤，你得让着我。”

“早好了！”

千风十二岁时无相已成，燕子却是修习中途偷跑出来，两人赛跑，燕子输得一塌糊涂。燕子被她师母抓回去继续修炼，再回来，再和千风较量，已是不相上下，甚至胜率一直在升。

后来，千风离开，去了走狼关，燕子也忙于筹钱，身不由己。时至今日，两个人再度开赛，追求速度的极致，感受劲风的呼啸，仿佛真有那么一瞬间，她们又回到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年纪，无忧无虑，恣意撒欢。

燕子身法灵活，视野内的每一处都能成为她卸力发力的落脚点，千风将内力汇集在脚底，每一次落脚都如履平地。两个人脚下的景，从房檐屋顶，到青叶枝桠，再到水波涟漪，转眼间就已到了护城河。

燕子忽然停下，低头看着水中那一轮明月，仿佛近在咫尺，却，终不可得。

燕子悲悯水中虚影，抬头看向真真正正的月轮，它是如此明亮，旁边的乌云都碍不住它的耀眼，它上边的阴翳，据说都是某位女子的生活痕迹。

“月儿……”燕子喃喃地念，低下了头。

她不配，不配去玷污月的光辉，不配将皎月收归己有。

“再不走我就赢了哦。”千风坐在树枝上，摇晃着腿，根本没有再走的意思。

燕子干笑一声，轻声道：“你赢了。”

千风嘟了嘟嘴，问道：“你这不是也想见月儿吗，想见就去呗，想带她回去就带她回去，事到如今还拖着做什么？”

燕子淡然回答她：“许多事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我想带月儿走，我拿什么身份带她走？她是被卖进抒怀轩，如今又成了头牌，这么多年我们砸钱保她，也只是保她不必接客，我们真正为她做的，太少了。”

燕子看着水中月亮，身不由己朝水中走去。

千风想了想，说道：“可是她被父母卖了，你就是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了，我们花钱保她不用做不想做的事，这在月儿是抒怀轩头牌的身份上，你已经做到了最好，剩下的，就是要改变她的身份了。”

燕子哈哈大笑，千风跳下来，蹲到河边看她。燕子甚至笑出眼泪，她挥手抹了，看向千风，说道：“你跟罗轻能不能学点好的，学她说话一套一套的？”

千风头枕在胳膊上，思索一阵，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的抒怀轩，认识月儿也有十几年，她的身份迟迟不改，我也有责任。”

“你少来，得寸进尺！”燕子笑，舀水泼她。

千风跳开，挑眉道：“哪里说得不对了？”

燕子沉吟一声，学着罗轻的语气道：“要罗轻，她肯定说‘认识月儿姑娘业已十年有余’。”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笑过，燕子心里又一阵空虚，她躺下，浮在水上，闭上眼轻声道：“你回去吧，有罗轻陪着你，我也就不操心你的事了。”

“那你呢？”千风想起罗轻把她从护城河里捞出去的事，现在看着燕子，她竟有些感同身受。

燕子懒洋洋地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千风不乐意，手伸到水里拿水浇燕子的脸。

燕子起身要揍她，千风就赶紧跑了。

她没跑远，见燕子不理她了，又颠儿颠儿地跑回来。

燕子瞪她，千风就嚷嚷：“现在是我赢了，你得听我的。”

“才赢了半场就这么狂？”燕子挑衅地看她。

千风蓄势待发：“那你出来继续比啊！”

燕子看着她，笑了一声，闭上眼叹道：“幼稚。”

燕子不想比，千风就蔫了下来，坐在河岸，陪着燕子。

“还不走？”燕子瞄了千风一眼。

千风说：“不走。”

燕子烦恼得很，便说：“有时候真不赖人家祖南芳嫌弃你，跟块儿狗皮膏药似的。”

“哼——”千风不理会她，手伸到河里轻轻拨动，她道：“昨天……是前天，前天我从虎猿那儿听说他跟南芳的过节，心里一急就跑出来，掉进护城河里，是罗轻把我捞回去，救了我一命。”

“那你不赶紧回去感恩戴德去？”燕子气道。

千风看向水中月影，突然大声起来：“月儿还在河里，我现在得陪着月儿，跟你没——唔！”话到一半，燕子拽着千风胳膊把她的头往水里摁。

千风白天才换了一身衣服，现在不想下水，连忙认错，燕子才给她放了出来。

千风咳水咳了几下，甩了甩头发，说道：“你总不能一直让人家等着。”

“知道。”燕子不想多说月儿的事，自己沉下水，只露出半旯脑袋。

千风把她拉出来，认真说道：“你要再拖下去，这次我回抒怀轩我就带月儿走了。”

燕子看着千风的眼睛，又错过她的眼睛看向天上的月亮，脸上的水珠滑下去。她甩开千风的手，低下头，良久，她才说：“你先去……你先去见她，我先把小九她们送回去。”

“当真？”

“当真。”

得了燕子的保证，千风就开心起来，蠢蠢欲动也想下水，燕子推阻着：“说了你快点回去找罗轻去，别烦我！”

“不要，我得陪着月儿，我要带月儿走。”

“烦死个人——”

“——”

两人俱停下，看着高空中穿过几道黑色流星。

那不是流星，是人。

千风即刻变了脸色，沉声道：“我走了。”

是器人。

燕子讶异地看着她：“你、到底和什么人联系上了？”

“不是什么坏人……也许明天，我会给小十一个满意的交代。”

“你——”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千风不再逗留，运起轻功追着器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