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罗轻醒的时候,千风已经走了,或者说展风。
罗轻想千风,她感觉千风是一柄断剑。
它的力量让她心驰神往,它的残破更激发她的保护心理,但是这柄断剑没有剑鞘,处处都是锋芒。罗轻曾以为自己能握住这把断剑,却饱受剑锋摧残,而现在,两个人试图摆脱过去面对面交谈,罗轻会感觉,这柄断剑用它粗粝的断面,在她的心脏上摩擦。
罗轻的过去一无所有,当她开始改变,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有专属于自己的人与物,那就是千风,和她带给她的一切。
可她一无所有的经历让她患得患失,千风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她的心脏,回过神来,是她成为了千风手中的玩物。
罗轻当下深刻体会到千风的玩物只多不少,她不过是随身携带省心省力的一个,若她哪日厌倦了,或是找到真心伴侣了,她会再次丢弃她,不带丝毫眷恋。
罗轻难堪,偏偏骑虎难下,还爱自己往她跟前送,她还爱她,丢了魂,发了疯地爱。一想到未来几天都再见不到她,罗轻闭上眼,往被子里缩,被窝里还有她的温度,仿佛还能偎在她的怀里。
罗轻可以在被窝里赖,有的人却通体冰凉,冷了整个床铺,连忙跳起。
长隆朝廷统治下,每个州治都配有名为“祖氏器人”的刺客集团,只有皇帝可以调动,不接受州牧指派。就在今日清晨,林州州治的祖氏器人全员出动,州牧林建英林老爷闻风丧胆,却得不到半点音讯。
他贪的龙凤珠,是方国进贡的,牵扯到国政外交,祖氏器人的出动,可不就是来查他了吗?
林建英在家府厅堂来回踱步,他一瞬间错愕,快步进了暗室。这暗室里都是他贪来的文物古玩,他自恃鉴赏家,钟爱这些个艺术品,本来是个自娱自乐的事情,却有人投其所好,先贿赂来了一个,他收下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彼时他尚且只是受贿,不曾贪污治州官费,可这一次贡品从他眼前经过,他盛赞那龙凤珠的自然天成,得知这珠子要献给宫里的傻公主做玩具,他痛呼暴殄天物。
这是他第一次贪,他一度窃喜,对龙凤珠爱不释手。可谁能料到,那盗圣也打上了这珠子的主意,偷走了一个。
“她哪儿来的消息?如今又在何处?”此事尚且疑云重重,今天祖氏器人的出动,才让他冷静下来反思,这珠子他实在不该贪。
谁不知那永乐公主是皇帝的心头好,再加上方国的贡品出了差那就是国际问题,完了,一下子叫他触了两个霉头。
正当林建英懊悔之际,他的侍卫虎猿前来寻他:“老爷,该去监察院了。”
林建英斥责道:“去什么监察院,那偷珠子的贼找到没有?!”
虎猿回答:“还没有。”
“抓个人都抓不住,那我要你一天天干什么吃的?!”
虎猿低着头,声音沉静:“属下办事不力。”
林建英觑他一眼,心烦意乱,冷哼一声,走出暗室,交代道:“你再去多调一些人马,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务必找出那毛贼!”
“是。”
虎猿便是打伤燕子的那个天相高手,他本是江湖游子,却因一些变故被林建英所救,为报答,便留在他身边做了贴身侍卫。
是以,确切说来虎猿并不是林建英的属下,他击败盗圣,本该有功无过,可林建英忧虑重重,无暇顾及这些。
走到监察院门口,林建英摆了摆衣襟,调整好状态,跟虎猿耳语:“今早上祖氏器人有动静了,你想办法查一查是谁调动的。”
虎猿一怔,回道:“器人出动,那得是皇帝的命令,我怎么查?”
林建英白他一眼:“器人是地方养的,他想调动总得露个面,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对方是个什么来头。”
“明白了。”虎猿点头,离开了。
此时,千风却长身立于林州城府衙的后花园,眺望着一池绿波夏荷,身后陪着几位主事,站在亭子外,不敢打搅。
千风固然有金牌在手,但她始终不是朝廷官员,是以她的职责范围仅限于衙门。
林州的器人调动,是她所为,她逼急了林建英,却没有完全想好怎么处理他。
祖氏器人之祖氏,来自于五国混战时期,舜君麾下的一员幕僚,祖氏精心培养出第一批刺客集团,进献舜君,称呼他们为“器人”,意为只听命令办事的,器械一般的人偶。
舜君使唤起来得心应手,他派遣器人刺杀其余四国政要,无一失手,舜君一时风光无两。
然,舜君又起了猜疑之心,惶恐祖氏有朝一日会调令器人刺杀自己,他先下手为强,杀害了祖氏。
祖氏的后人脱身,悲愤至极,她将器人的培养方法告知于四国,从此器人不再是秘密,五国又乱成一团,胶着不下。
后来长隆一统天下,一样将器人完全归于皇帝一人统治,但更为灵活,只要有皇帝政令,谁人都可调动器人。
千风就动了,且只有一次机会,事过之后,她还得找个机会面见皇帝,亲述过程。
但此时的千风,心不在焉。她在宫外见到的皇帝和永乐公主,他们微服出游,暗中有器人保护,相识之后,皇帝试探她,叫她和器人对战,那一战,她发现,她在南岭学无相功之前的基础功法,竟和器人相差无几。
著书《无相论》的老风鬼,祖氏器人的祖氏,千风可以肯定,他们的后人认识,并最终合并,成了南岭祖家。
何顺阳,泽阳候的公主,老风鬼的徒弟,某种程度来讲,千风也算是她的徒孙,这么看来她和李阮成的相识有必然性。
千风苦笑,随即吐出一口浊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该怎么处理林建英的事,才是正题。
她转身,看着那几位主事,轻笑:“现在已经到了上工时间,几位还不去吗?”
领头的一位迈步上前,躬了一躬,回道:“使君大人放心,下属们已被调教得当,就算我等不在,他们亦能照顾周全。”
千风玩笑道:“哦?这么说来,你们岂不是不干活就能领俸禄,朝廷岂不是白养你们了?”
那人笑着回答:“下属做事,是维护我朝治理体系正常运作,他们做一份工便领一份禄。而我们这些做长官的,职责在于为我朝分难解忧,为下属指引方向,若做不到这一点,那俸禄才是白领了。”
“这番话倒是说得不错。”千风笑着点了点他,坐在亭内石桌前,问询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徐大简,林州城府尹,恭迎使君大人。”那人朝千风行礼,身后众人也跟着行礼,报上自己的官职与姓名。
千风清晨来得早,直奔衙门,也不曾召唤府尹,她无意干涉政治,这一众人的到来属实意外。
千风倒一杯茶,站起来举着茶杯,说道:“我不过小小使君,诸位何需如此大礼,实在是折煞我。我与大家相同,都是为天子分忧,为百姓谋福。此时已是公务时间,不便饮酒,我这一杯,以茶代酒,敬天下官僚同袍。”
言罢,千风将茶洒向池塘,众位官员一齐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