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山不过千里风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朱凝陪千风睡了一会，衙役来报，他们已经接触到杀人团，正把人往这边带。

千风便出门等候。

大地一阵隆动。

杀人团的精锐力量，终于回来了。

领头的是石达开。千风瞄了一眼他身后的士兵，大多都负伤了。

石达开驾马来到千风面前，他不下来，更衬身材壮硕，挡住了太阳的光芒，给他的脸蒙上阴影。

“石头哥。”千风笑着喊他，“怎么不见三哥？”

和这几个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傅光钟能教千风读书识字，石达开却教不了她武艺。再加上石达开混子出身，那会儿又刚从兵役出来，不怒自威，千风就跟他不太亲近。

现在，千风心里也有点犯怵。

石达开的声音好似也被军队训练过，洪亮如钟。他说：“他在后边领着另一队人，我们先过来了。”

千风道：“那我们不如进屋喝杯茶歇歇脚等等他们，你们一路赶来也累了。”

石达开将脸转向前方，他的脸庞宽厚粗糙，左眼有一条陈年刀疤。

他说：“不用。还有其他人要来。”

那条刀疤千风没有见过，该是他后来留下的。千风惊讶了一下，又转念一想，他们做杀人的买卖，哪能全身而退的。

“好，我们一起等。”千风虽然理解石达开这些年的经历，但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强硬而冷漠。

千风肯陪着他，只是因为朱凝。

因为朱凝，她的心变得柔软，她不想和他撕破脸皮，殃及这座宅邸，她们的家。

在烈日下等了将近一下午，才见前路有一人一马跌跌撞撞跑来。

那人一路哭喊，不像样子，跑到石达开跟前勒马的时候还把自己摔了下去。

他膝行到石达开跟前，哭诉道：“头儿……没了，全没了……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寨子，全都烧没了……全没了！”

他仰天哀嚎，引得后头的杀人团士兵动情，一片私语声。

石达开使双板斧，他高举起一柄，阳光在斧头刀刃折射出刺眼的白光，身后的人和眼前的人都安静了。

石达开转向千风，质问她：“我的人呢？”

千风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石达开，说道：“你的人，是讨伐联盟的余孽所杀。他们人在隔壁，我抓回来了，你想审问你去找他们。”

来报信的那人朝着千风哭喊：“你胡说！分明就是你！是你指使两个同伙，你先杀了齐大哥和五哥，你的同伙又杀了我们所有人！”

千风冷笑一声：“那你不妨先给我解释解释那场爆炸怎么回事？谁安排的爆炸，谁就是凶手！”

“你……”那人又要和千风辩驳，石达开打断他们：“安静。”

石达开打马走近两步：“慕千风，我问你，你的那两个同伙，可是红衣朱凝和罗轻？”

千风耐心将尽，她说：“是又如何？朱凝在讨伐联盟中，被你们所擒，我来救她，齐大哥已经同意我带她走，那为什么你们的死牢又发生了爆炸？如果朱凝被爆炸伤到，如果她坠崖死亡，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石达开额上青筋突起，他也快压不住火气：“齐大哥齐大哥，你做的哪一件事把他当成了大哥？还有老五，当初你走得一声不吭，就是因为你他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慕千风，你凭什么来找我们要人？！你怎么敢残杀他们？！”

千风手握成拳，一度想要发作，她又忍住脾气，说道：“齐大哥已经同意我带朱凝走，我马上就带朱凝走。至于那场爆炸是你们的杰作，还是讨伐联盟的阴谋，我都不管了。讨伐联盟的人，在隔壁的宅子，你想审问自己去审问，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了，我们从此没有关系。”

千风转头离开，石达开引马嘶鸣，拦住她的去路，怒吼道：“慕千风！你以为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了吗！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你轻飘飘一句没有关系就能带过吗！慕千风，你休想！”

千风抬头看他，怒火中烧，目光如炬，叫人产生天有二日，她便是那第二轮日头的错觉。

她吐出一口气，却是寒气，周遭气温骤降。

她冰冷地说：“‘我杀了你们那么多人’？呵，我杀了你们多少人，你们又以杀人团之名杀了多少人！当初朱凝要来讨伐，我早该跟着来，她想做的事，我早该奉陪到底！”

离得远的报信人不知石达开此时面对何种的威压，他大声喊道：“头儿！这可是她自己说的！她是敌人！”

杀人团众士兵附和道：“敌人！敌人！敌人！”

石达开扬手示意众人安静。

杀人团意料之外的举动，反而给了石达开面对意料之外的慕千风的底气。

他绕着千风逡巡，他说：“慕千风，我们相识早在杀人团成立之前，齐鸣山石达开傅光钟谢老五祖禀义，在你眼中都不及一个朱凝来得重要是吗？”

千风眼皮跳了一下，她回答：“是。”

“齐鸣山，他说他要教我放下过去，他说从杀人团开始学起。怎么？我做得不够好吗？”

“难道我应该亲自动手杀了齐鸣山和谢老五，然后亲自杀了石达开和傅光钟吗？”

“石达开，我再说一次，我们从此没有关系。死牢爆炸是阴谋——这是讨伐联盟的囚犯说的话，你去找他们对质，别再找我和朱凝。”

千风深吸一口气，收回了威压，避开石达开，往家里走去。

石达开大口呼吸，吐出一口浊气，他闭上眼，沉思片刻。

“大哥……”

“大哥……”

身后的报信人、士兵们呼唤他。

突然，石达开怒目圆睁，他喝住千风，说：“慕千风！我告诉你，杀人团里当家的是我石达开，不是他齐鸣山！我不同意你带走囚犯朱凝，你就别想走！”

“既然你不顾往日情谊，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现在的我们，是敌人！”

“敌人！敌人！敌人！”身后杀人团高声呼喊。

千风转过头。

她早已一脚踏在悬崖上，踏在芍山死牢的悬崖边，进一步，是朱凝，是灿烂幸福的未来，退一步，她将要面对更多人的尸体。

她怒吼：“石达开！别逼我！”

别逼我杀你，别逼我杀傅光钟，别逼我杀更多的人。

石达开平静地开口，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他说：“慕千风，知道我眼睛上这条疤怎么来的吗？是我在杀人的时候，被垂死挣扎的人拿刀划伤的。伤口虽然不深，伤疤却伴随了我一生。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杀人必须一刀致命，不留退路。不给自己留，也不给别人留。”

石达开取下双板斧，双臂展开，做出进攻的姿态。

他怒喝一声：“杀！”

却是给杀人团下了命令。

士兵们登时冲了上来。

“石达开！”千风一声哀嚎，叫停了杀人团士兵。

她腾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石头哥……我求你,别再逼我……”

石达开说：“你杀我兄弟，我不会杀你，但是朱凝跟罗轻必须死！”

千风早红了眼眶，她道：“慕千风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薄情寡义，是我要杀死所有人，跟朱凝跟罗轻没关系，你要杀就杀我，我才是你们的敌人……”

言罢，她将头重重磕到地上。

不肯起。

石达开看着她，目光又移向她身后的宅邸。

她想要个家。

可他的家没了。

石达开闭上眼睛，充满绝望，他说：“杀！”

士兵们再度蜂拥而上。他们略过千风，视若无物。

他们的脚步声，践踏着千风最后的尊严。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她做选择？

为什么，当她做出了选择又要阻挠她？

千风的头贴在地上，哭到难以自拔。

悬崖边，一脚悬于空，一脚踩着地，慕千风的一生，被拦截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谁也帮不了她。

就在此时，身后响起阵阵惨叫声。

千风回头看去，只见杀人团的士兵们又被打回来，瞬间便是尸体满地。

在人头攒动中，在宅门之中，只见罗轻手持出鞘细剑，将所有进犯者挡在门外。

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罗轻透过人群，看向千风，她启唇：“我欠你一顿饭的恩情，现在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