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山不过千里风 第128章 第 128 章

送走了大夫，千风顿觉腹中空空，想找罗轻出来，去厨房找点吃的，一回头，却惊见燕子坐在主楼梯台阶上，怀里兜着展风，望着这边房间，好似入定了一般。

燕子的藏匿能力和忍耐力都是远超常人，她跟踪千风这些天，千风都没有察觉到，还得是展风见了熟人，有些躁动，才招来了千风。

“怎么了，一个人坐在这儿？”千风小跑过去，坐到她旁边，“想我了？”

也亏了她这强大的忍耐力，遇上心事就一个人坐在这里忍着，不去想，坐够了就回去了。

千风伸手去接展风，燕子嫌弃地瞥她一眼：“赶紧带着你这臭猫滚远远儿的。”

“哼。我们展风这么乖，是不是，嗯？”千风大病初愈，带着几分轻松，捏着展风的爪子去扒拉燕子。

燕子哼了一声没理她，千风安静下来，低声道：“听说你俩吵架了。”

“嗯。”燕子头偏过去靠在栏杆上，意兴阑珊。

千风逗着展风，不去招惹燕子，只等她什么时候自己想说了，她听着就好。

等不来燕子开口，却等来了罗轻，她见千风许久未回，便出来寻找，打眼儿就见这两人一猫坐在正对面的楼梯上。双方都看见了彼此，罗轻想退回去不打扰她们，千风却拿展风招来她。

罗轻走来，和燕子对上了眼神，燕子尴尬地往栏杆跟前挤了挤，埋怨道：“下次……别喝酒了。”

“……”见她这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罗轻顿时垮了表情。

千风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她也往另一侧栏杆挤，实际是要给她让道的。

罗轻坐到千风身后的台阶上，她对醉酒后的行为没半点印象，郁闷得很。

千风把展风送给她，对燕子说道：“下次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让罗轻喝酒去找你报仇。”

罗轻：“……”

燕子瞥她一眼，当场就往她腿上踢了一脚。

千风拍了拍腿，又道：“所以你快点说你跟月儿怎么了，说完我俩急着回去喝酒。”

燕子头靠着栏杆不肯说话，千风就拉着她的胳膊摇她催促她，燕子不胜其烦，觑了她一眼，千风就不动了，等着她说。

燕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罗轻，她抬手搭在千风背上，将她往自己跟前带，“过来。”

千风跟着她就过去。谁知燕子不是要同她耳语说话，而是朝着她的嘴唇去，唇贴上唇。

罗轻：“……”

千风：“？”

贴了片刻，燕子自然地离开，问她：“什么感觉？”

千风也是太清楚燕子不肯人碰的习惯，一碰自然有事发生。她蹭了蹭嘴唇，淡然道：“没什么感觉？”

她不明所以，看了看燕子，忽然又变了眼神，古怪地去看罗轻。

罗轻：“……”

“……不是她。”燕子心力交瘁。

“那就是月儿？”千风眼前一亮。

燕子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千风眨了眨眼睛，说道：“她亲你，你没感觉？”

“……有感觉。”

且感觉忒大了点。燕子有些难以启齿。

千风不解：“那她亲了你，你也有感觉，这不是证明你俩的好事吗？”

燕子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千风看着她，顿时醒悟事情远没那般简单，她便去兜住燕子肩膀，将她扭到怀里，右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轻轻抚了一会，才说：“有什么事你都告诉我，说出来就好了。”

就如同在林州城燕子安抚千风一样，千风即将要开解燕子，这是她们在成长道路上相互支持，长久积攒下来的信任与依赖。

只是燕子在千风面前骄傲要强，须得酝酿好久，才肯卸下防御来依赖她。

罗轻静静地收敛了气息，默默地注视着她们。

燕子抓着千风的右手，用了十足的力气，却又不拿开，也不压得更紧，她死死咬着嘴唇，仿佛在与自己搏斗。千风安静地等着，终于，燕子撒了手，千风感到手下两股热流，燕子呜咽着说：“我感觉，她是骗我的……”

“她说她的手受伤了，大夫给包得严实，她一直跟我说疼，却不让我看，之后她就亲我。我突然就感觉，她是骗我的。她的手其实没有受伤，她亲我我有感觉也是因为……她是抒怀轩的头牌啊，她什么都会，最会拿捏人心，我被她骗了。”

千风听着，默不作声，燕子收了收眼泪，继续说：“昨天她打过我一巴掌，我也没有疼很久，今天罗轻喝了酒过来抱过我，当时是有点痒，但也能忍住，不会像她抱我亲我那样难受。”

“昨天我们吵架，她打过我，我也说了几句狠话，今天她说受伤了，还哭了，弄得好像全是我的错一样，之后她就来亲我，感觉就像是说她原谅我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当时我信了她的，我也是高兴的，可她的手其实没有受伤，她亲我亲到难受也只是头牌的手段，她只是需要有人来继续供她做头牌，对不对？”

千风腹诽这都想到哪儿去了，面上却还是适时地发问了：“她昨天因着什么打你了？现在还疼吗？”

千风抬起左手在她脸上抚摸，燕子只肯接受她的触碰了，她捉了她的手，回答道：“她昨天给你的剑。你知道，那是当年我从师母那里偷出来来救她的，救不走她，就留了一把剑给她护身用。昨天你把剑还给我，我要洗剑，她不准我洗，说这是她给你的，只能你来决定剑怎么处理……”

燕子默了默，又道：“这次我带小九小十回黄龙山，准备了好久，我告诉师母这是最后一次了。师母说既然是最后一次，就让我把完整一套剑带回去，还给她，就此出师，再不往来……”

燕子又有些哽咽：“我知道她良苦用心，可是我对不起她，这套剑是她的，轻轻燕的名号也是她的，我擅自拿她的剑送人，我顶着她的名号偷窃钱财人人喊打，是我对不起她……那是我师母的剑，她怎么敢再转手送人？！”

她实在气到极点，掷地有声，在空阔的抒怀轩竟似乎有了些回声。千风也顾不得许多，忙将她搂到怀里，轻轻拍着她哄着。

燕子从回来，直到今天，她一直压抑着，一时宣泄，眼泪竟有些止不住。

那是她的师母。只消这一句话，一个身份，便足够。

千风是这般遵循着祖恩海的遗嘱，她常得到燕子师母的记挂，心底也是实实在在地，将她当师母一般敬重。

她俩抱在一起，倒真有几分像难舍难分的师姐妹。罗轻默不作声地，往头顶那折楼梯滑了一眼，按住了有些兴奋的展风。

燕子在她那无名无实的“师妹”怀里缓和了些，继续道：“还有那个裴东勇……她居然为了他否定了我这十几年往抒怀轩砸钱的事实，说她和他只是交了朋友，而我则只把她当头牌看，不准外出，不得自由……是她忘了，在抒怀轩里只有头牌才最安全。”

顿了顿，燕子又说：“可是我又想，如果她不在抒怀轩，是不是她就会喜欢上别的人……一旦这么想我就开始自责，为什么不早点救出她，如果她真的会喜欢别人，那我……真的是耽误她太久了。”

受过那一次打击，千风再做不到像燕子哄她那般沉着，本来她也不如燕子，她依赖她更多。千风右手还盖在燕子眼睛上，左手兜着她轻轻晃了晃，说道：“早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过现在也不晚啊，月儿一直记挂着你，她肯定喜欢你的，至于裴东勇么，我跟他接触不多，不过我保证月儿不会喜欢他，你要是还生气，我去偷偷把他绑出来，叫你揍一顿解气。”

燕子道：“你可别再折腾人家了，今天罗轻就找过他了，还喝了酒，剩下的就交给裴西霞去处理吧……而且，就算没了裴东勇，难保不会出现下一个，如果她真的喜欢别人了，那我又能怎么办呢，揍一顿也只会让她更生气。”

千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僵在了那里，罗轻在她背后看着她僵直的模样，心中哀叹一声。她不想让千风知道她和裴家已有接触，之前就说是和燕子喝的酒，可惜没来得及和燕子对好口供，就被抖了出去。

没等来千风的回应，燕子一个人继续惆怅道：“她……她从来不必非要喜欢我对不对？我只是给她花了钱，就像抒怀轩的客人一样，只是钱花的时间久了点，我可能……真的只是在把她当作头牌看待吧。”

“昨天我真的说狠了，我居然拿她的本名出来说了，可是又一想，明明我该一直记着她的本名，将她一直看作明月华来呵护的，当我忘了这一点，我或许就再没有资格喜欢她了吧。”

千风回过神来，咦了一声，说道：“明月华？原来月儿的本名是这样的吗，你们居然都不告诉我。”

燕子回道：“她姓明，以前我也是叫她月儿的，没什么差别。”已经和闲聊所差不多，她索性去拿掉千风的右手，千风不想放开，又贴了上来，燕子也懒得折腾。

她又哀叹一声：“如果我能早早帮她结束头牌的束缚，回归明月华的生活，她有了她自己的人生经历，结识不同的人，也许真的就喜欢别人去了吧。”

千风怪道：“你怎么老一口一个别人的，她就不能喜欢你么？”

燕子静默片刻，有些颤抖地说：“她，她从十二岁来到抒怀轩，我跟过来救她，一直到今天，她，她从没跟我说过一句喜欢……”

千风一愣。

“就算说了，也是像今天她亲我那样，骗我给她花钱的……”

“她骗了我，骗了我十四年，我心甘情愿，今天她亲了我之后，我又亲过她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赎她自由，不用喜欢我的自由。我把剑，还有玉燕信物，我都要还给师母，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也不叫轻轻燕了，只是凌燕……我，我也回不去黄龙山了。”

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燕子彻底失控，却是哀莫大于心死，早无眼泪可流。

千风却是共情到了某种至极，她连忙抱紧了燕子，哄道：“别怕别怕，你还有我呢，我在，我会陪着你……你当然还能回去黄龙山，你忘了吗，师母她在黄龙山给我留了一间房的，我去和她说，你住我那间，月儿也喜欢你的，你带她回去，去见小九小十，你们一起住那间，你可以回去的……你不一样……”

燕子悲叹一声，抓住了千风的手。曾经她取笑千风的执念，现在才发现自己追逐的也是虚妄，她们一样的。

“睡吧。”她轻声呓语，如同她陪伴千风到深夜，最后定下一个结语一般，她也给自己，给今天的一切做了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