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突然炸起一声怒吼,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暗器就已袭来,扎碎了那个面具。
看着那熟悉的短剑,千风喃喃念道:“燕子?”
紧随其后的,是短剑尾端系着的细线,千风视线捕捉到后,匆忙喊道:“都别动!”
话音落,就听得几声凄厉惨叫,全是台下男人的。千风懒得再吼几嗓子拯救他们,身旁的裴东勇首当其冲受惊不小,月儿也面色难堪,她低声持续劝诫着:“都别动,别动……”
燕子承袭师母轻轻燕之名号,亦继承了她的本领和武器,她的本领在无人能出其右的速度,而武器,则是一套短剑,配合以银丝和蚕丝搓成的银线,这两股线搓得极细,银丝负责牢固,蚕丝保证隐秘。将短剑射出时,敌人无法注意到后头续着的银线,迈错一步,就会被无声无息地割伤,甚至斩首。此一招,谓之“燕子筑巢”。
所幸千风眼尖,见到短剑后就凝眸注视,早早见到了后头跟着的银线,才嘱咐众人别动。
说到底,这燕子筑巢,其实也是一种阵法。若燕子真动了杀心,那直接瞄准人掷剑击杀就好。此时此刻她来筑巢,用意难测,却并非不好猜。
约莫是见到了方才月儿找裴东勇的那一幕。
终于等到巢筑好,千风顺着身旁银线看去,就见燕子站在旁侧房顶,手中正奋力一扯,绷紧银线。
千风忍不住吼她:“你干什么?!”
燕子也难以平复心情,呛她:“你又在干什么?!”
“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回来得早你来救她,你想救抒怀轩都可以,跟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
千风回道:“你不回来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限制月儿的自由?她结交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现在就只看你认不认,把巢收回去!”
燕子啐道:“说得好听!你以为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谁吗?说什么朋友不朋友,什么看我认不认,你就是为了那个裴西霞!”
千风一愣,下意识往罗轻那边看了一眼,罗轻也抬起头看向她,千风心头一凉,她朝她笑了一下,扬声回答道:“是为了她又如何,我可以替你救月儿自然也可以为了我自己去救裴西霞!”
燕子顿时上火,破口大骂:“你再好意思说?!你做的事哪一件是为了我为了月儿?!那裴东勇你别忘了他也是从底下的恶人堆里爬出来的,你怎么敢让他和月儿交往?!”
千风摇头苦笑,她抬起手,手指挂在银线上轻轻拨弄,她无意再与燕子争执,一个人自言自语,她道:“刚才月儿才说过她理解我的愤怒,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她当初只是想为你弹一首曲子?”
她的手指无力,从银线上掉落,惹得银线阵阵,好似琴弦,而她在弹奏一曲哀歌。
她声音细如窃窃私语,却仿佛都从琴弦传递出去了一般,在这宽阔的广场上空盘旋,余音绕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所有人都没再说话,侧耳倾听她的心声。
她继续说:“暂且不论裴东勇来抒怀轩找月儿是否恶人,这二十几年最大的恶人,难道不是我吗?”
“而你呢?你叫我给月儿攒钱赎身,你叫我替你来救月儿,你怎么不来?如今我想为自己做些事都不可以吗?”
“呵,你说可笑不可笑,这句话竟然还得是罗轻教我,我才想起来可以为自己做事……你曾要我找她感恩戴德,好,我来报恩,我向青鬼报恩。”
话说完,千风骤然抓紧了手中银线,被勒出血来,她举起左手短剑,燕子的短剑。
她高声喝道:“裴家已得青鬼护佑,与其为敌,便是与青鬼为敌,必将千里追杀,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话音刚落,她手中短剑扎向自己右肩,喷出炙热血液,在银线上染了色。
“千风!”罗轻和月儿着急想要迈步上前,却又被千风低声一句“别动”逼回,她回过头来,淌着冷汗,苦涩一笑,又道:“离远些。”
离她这嗜杀的恶鬼,远一些……
“你!”同一时间,燕子说不出什么,只想赶快拉回银线。
离得近的裴东勇,忽然感觉很热,热源,竟来自旁边的……他不知该称为展风,或是千风的人……还是鬼?
千风一个人念着:“燕子筑巢,本就是蚕丝与银丝搓成,放在平日,本就不会有人随身带火,因此一旦筑巢,剑锋难断银钱,人眼难辨罅隙,人身更是难过层层叠叠的巢。”
“一旦有了火,蚕丝被引燃,银丝被烧软,一切便都不足为惧。”
“哈,可不巧,偏偏我就随身带了火。”
说着,她手上的血迹,就燃了起来。
手往肩上伤口一插,串上更多血液,再往银线上一抹,这燕归之巢,立即烧了起来。
“千风!”罗轻深知她的状况,此刻不容犹豫,她连忙拔剑砍线,急忙想往她跟前去。
千风回过头,看着她笑,轻声说:“别动,我再和你说些话,一些早该说的话。”
她的身旁火势最盛,她的脸庞在气浪中也有些虚,罗轻鼻头一酸,连忙道:“好好,你说,我不动,你也别再乱动……我求你。”
求。这字眼,她从罗轻口中听过许多次了,只是今天,她唯独不想从青鬼口中说出。
刚哀伤半分,体内煞气顿时占了上风,千风撑不住,呕出一口黑血。
黑血不可燃。千风打心眼里厌恶这黑血。
她忽地又一个笑,这血,却正好方便她和罗轻讲解:“在林州城那几天,你看到过这黑血,也见识过我体内黑气的吧。那时候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实情,时至今日,我便告诉你,这黑气不是无相的气,是一种名为煞气的存在,这黑血,也是因为煞气改变了我的体质。”
“这煞气,是早些年我认识的一个叫李阮成的人强行灌给我的,那几年我还能克制得住不动用煞气,但今年,朱凝坠崖那次,我跟着她一起跳了下去,受伤不浅,我又必须打起精神,所以就用了煞气来修复体内损伤,从此,这煞气便占了我体内大部分,我只能和它共生共存。”
罗轻怔怔地望着她,一时说不出什么……当时,她心中负气,又有伤患众多,她也就忽略了千风的遭遇……甚至还那样逼迫过她,逼得她穿错了衣服,逼得她直面朱凝的苦难,逼得她提刀杀人……
“千风……”
千风却不觉她的心思,只是更加疲惫,调用了煞气,反噬也会紧随其后。她道:“李阮成虽然不会再见到了,但煞气的影响却无法磨灭。以前和你说过,但实际却没做过,往后你教我清心养性,戒躁戒杀,好不好?”
“好,好,我教你,你现在就收手,千风……”罗轻涕泗横流,她抓着身前银线,却抓不到那人。
千风笑了笑,又道:“你不要总低着头,刚才你就低头……裴西霞和祖南芳都不会教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低着头,如今你是青鬼,不可以再向谁低头。”
罗轻抬手想抹去脸上泪痕,却只摸到青鬼面具,她收了眼泪,顺着千风道:“好,我不低头,你收手……”
千风笑了一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后转过头去看燕子。她赫然发出一股气劲,将身边银线的火焰送去更远处,再提剑劈开周边的线,成了在场唯一一个自由的人。
燕子手上几根线失了力气,她看了千风一眼,当机立断再拿一把短剑插进瓦片缝隙,将手中筑巢的线都缠了上去。
千风破开巢后,大喝一声:“青鬼过境,鬼火燎原,仇人所在,千里追杀!”
她脚下再一发力,冲着燕子直直飞去,燕子扭头就跑,引走了人。
直至最后,她依旧给青鬼竖了一个模范。
罗轻顾不得许多,急忙拔剑斩断银丝要追随她而去,刘妈妈喝道:“你不准去!”
擂台后台之于燕子的位置,角度刁钻,刘妈妈才得以缓缓走出,去拔除地上的短剑银线。
罗轻不禁吼道:“我做了青鬼,我连护她的资格都没有吗?!”
“你就是不准去!”刘妈妈力气不足,拔剑拔得艰难,好容易拔了出来,手却不住地颤抖着,“你等她回来,等她回来……”
……
……
不知是因为看到了那人的身体同样在颤抖,还是因着月儿默不作声地离开去拾那些剑那些线,罗轻沉默地靠在擂台边,手搭在面具上,想拿开放一放泪水,却还是没能摘去这青鬼,千风一心成就的青鬼。
巢拆了一半,客人们蠢蠢欲动亟待月儿来救,刘妈妈抢先一步过去,将他们看了几圈,随后叫人来一个个地登记姓名住址等信息,以做震慑。客人们刚受了委屈不肯上报,叫嚷起来,罗轻便送去一剑取来一命,之后的便老老实实报了上去,临到后边的胆子大了,要求个面具作信物,将青鬼夸上了天想得个庇护,罗轻听着心烦,翻下擂台走了。
裴东勇在台上傻看了许久,临到她们去处理客人问题时才想起自己处境,现在看罗轻走了,他也尴尬,想过去和月儿道一声别,却见她面色不佳不想理人,一时进退两难,刘妈妈过来看了他一眼,就让他走了。
经此一事,他能有多少感悟能有多少收获,全看个人造化。
月儿那边委实不太好,心中不知有多少情绪复杂,她把燕子那套短剑银线都收了起来,其余的要么还困着客人顶着用场,要么就插在了高楼之上,她无能为力……无能为力……那她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她怔在原地,忽然丢了怀里所有物什,落荒而逃。
又一个……
刘妈妈长叹一声,她的造化,还得看那两个的。
却说那两个,说是燕子逃千风追,但一切所为,还是千风的刻意引导。出了花街千风仍不停,燕子跟她喊话都不行,渐渐地,千风速度不降反升,且升得诡异,燕子觉察后不论如何都得停步,千风看她一眼,把短剑丢过去,换了个方向跑,燕子捡了剑匆忙去追,到最后,竟追不上,丢了行踪。
知道是她存心逃避,但燕子放心不下她那诡异的速度……和诡异的火……
燕子筑巢讲清楚了确实是一个简单的把戏,但是被她那样在大庭广众下给破解了,还顺带讲解详细,这对于燕子,没一点影响实在太假……
虽说是她先出手筑巢,限制她们的行动在先……
她承认自己当时是冲动了,但谁能想到她也那么冲动……虽说是为了人自家的人……
千风跟祖南芳的擂台赛无缘错过,这她是知道的,今日她有心补偿罗轻的擂台赛,反倒叫她破坏了……燕子唏嘘不已,但想想,她为了罗轻做出了改变,这又叫她欣慰。
什么时候,她和月儿才能像她们一样呢?
燕子苦笑,只怕今天这一冲动,两个人更不会和好如初了……事已至此,唯有先找到千风回去交差才是。
说得容易,可当真也再没半点线索了。
燕子停下脚步,有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