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山不过千里风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巡游的队伍拉得老长，最前头是刘妈妈领队，随后是青鬼，六位带刀护卫跟在她后边，再往后是两只舞狮、乐队，最后还有六位护卫收尾。

刚走出不远，刘妈妈就停下脚步，回头去望那座高楼，她手指点了点，罗轻也看去，她问：“你能看见什么？”

罗轻不解，回答：“不是抒怀轩吗？”

刘妈妈收回视线，看着罗轻，说：“它只是一栋楼。”

“如果她真的想拯救抒怀轩的人，如果她真的想搞什么烟叶庄子，那她为什么放不下这一栋楼，舍不得破坏？！”

罗轻无言，刘妈妈消了气，领着队伍继续往前走，她继续说：“其实破坏一栋楼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今天破坏了抒怀轩，明天就会有人建起新的楼，周而复始，永远会有女人成为贱货。”

罗轻有些不舒服，她低声道：“那你认为该怎么做？”

刘妈妈吸了一口烟，才道：“此事任重道远，我想了一晚上，今天巡游，能把你青鬼的影响力扩大到整个花街，然后呢？花街从此禁止男人踏入吗？那岂不是作茧自缚，限制更多？可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出去了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从这方面来看，千风想借助裴家的力量改变我们的境地，不失为一条良策。”

罗轻续道：“那天你告诉我月儿的话不可尽听，我想过之后，觉得她说的‘被裴家包养’有些……别扭。”

刘妈妈点了点头，往下说道：“诚然她选对了计策，但真想实现，实在困难重重，首先是裴家的态度，其次是花街的态度，最后才是客人的态度。”

罗轻疑惑：“花街的态度？”

“当然。”刘妈妈转过烟枪，倒了倒里头的积灰，“这里所有的人都以争夺客人宠爱为荣，得到了便耀武扬威忘乎所以，失去了其她人就来落井下石。我们来巡游，最先面对的，就是她们的阻碍。”

正说着，就有人来寻衅了。

“哟，这不是抒怀轩的刘妈妈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人是烟柳阁的柳妈妈，领了一群姑娘站在自家门口阴阳怪气。

刘妈妈的队伍停下脚步，她嗤笑一声，不搭理人，她走近罗轻，低声道：“要我给你指认，当年都有谁得过慕千风的宠爱吗？”

罗轻呼吸都停滞了，四肢僵硬，她扭过头，看向刘妈妈。

在面具下的黑暗中，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两个洞口，洞外的光那么刺眼，她不想看，不想听。

刘妈妈又道：“怕什么？那时候有燕子教训她，今时今日也会有人看着她，该怕的是她。”

罗轻干涩地回了一声。

那边柳妈妈当是抒怀轩捧新人，而刘妈妈在给介绍，她好心摇着羽扇款款而来，笑道：“这位就是你家最近新捧的那个好姑娘？戴个面具这么害羞做什么，以后都是好街坊了，来，你且叫我柳姐姐就够了。”

“这儿没你的事！”刘妈妈突然斥责，将那两人都吓了一跳。

刘妈妈心中怒意更甚，那姓柳的上位时间比她晚几年，烟柳阁里资历老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她运气好碰见个钱多的傻子，业绩蹭蹭地涨，这才给供了上来。

刘柳同音，想起那个傻子，刘妈妈直犯恶心，她催促罗轻：“猎物吃到自己嘴里才算赢，你今天拿不住她，她明天就算不去南岭她也照样可以往青楼跑！她就算不往青楼跑，她也迟早亡命火海，追随朱凝而去！”

突然提及朱凝，罗轻似乎也被火海灼了一下，刘妈妈冷笑：“明白了吗，抒怀轩没有秘密，而你，在秘密之外。”

罗轻习惯性地就想低头认错，但是她低眉的瞬间，看见了刘妈妈的脸……她一路而来，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好容易攥起来的手，她一直没有松开过……她，不甘心低头。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最初与朱凝相遇的那天。那天朱凝睡了一天，千风也陪了她一天，当罗轻鼓起勇气想去交个朋友时，朱凝在屋里骂她“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或许她真的是吧……

千风以为轻山大师没被人教训过，她想错了。

她从一出生就开始被骂了，被父母骂被村民骂，被师尊骂被同门骂，被朱凝骂被千风骂……她套上“轻山大师”的壳子，骗自己早不在意了，可哪里又骗得过……

而朱凝是那个生来享受宠爱的，罗轻岂敢与她争辉，她也从没想过和她争。可是现在，她想问一问她，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千风？

为什么她可以那样轻松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却不肯放过千风要叫她痛苦一生？明明她是备受牵挂的幸存者，明明所有人都没有放弃治疗，明明她还有千风背她抱她亲她逗她，明明她拥有了一切却还不知足，她到底还想要千风怎样她才满意？而她罗轻受苦受难还活到今天，缘是她生来就是一个下贱货了？！

——朱凝已经死了，这些都没意义了。

简直可笑。罗轻流着泪，想着千风。这些当然有意义。

是她罗轻先喜欢的她，是她罗轻教她待朱凝好，也是她罗轻替她、替她们善后……是她罗轻陪她又去走狼关又去杀人团，她陪她的时间，远比她的三天多得多；是她罗轻身为她杀师仇人的徒弟，她们有宿仇有孽缘；是她罗轻身为轻山大师和祖南芳齐名，该由她来和祖南芳争，而不是她朱凝。

一个轻视自己生命的人，怎么会珍惜千风？一个温室里的花朵，怎么担得起千风零落的一生？一个死去的人，又凭什么霸占着她还不肯放手？

罗轻瑟缩在面具之下，埋怨着哭泣着，伤心着愤怒着。此刻的她，没了轻山大师的矜持，没了白发女鬼的慎微，只有最原始的**，她只想要一个慕千风，为什么还不给她？为什么她还得不到？！

从轻山相识，到获赠青鬼面具，到走狼关告白，到芍山起冲突，到林州城认识展风，到现在来拯救抒怀轩，罗轻细数过千风的点点滴滴，她喜欢她，只她一个。

她喜欢她，那就由她来娶她，她要带她出去巡游各地，要介绍她是她的妻子而非污点，她不是下贱货，她们也不需要佣人照料，往后就由她去学各种家务由她来服侍她。

千风是她的，只能是她的，她要她，若有人来抢，她必不答应，若她身陷火海困于囹吾，就由她来破坏。

罗轻努了努嘴，往面具上亲了一下，她踏出一步，伸手抓了刘妈妈的手，低声吼道：“把她给我！”

她沉思良久，刘妈妈便去和柳妈妈交谈，本就是针锋相对之势，罗轻的突然闯入，惊扰了两人，刘妈妈看着她，忽地轻笑一声，回到她身边，道：“那就来吧。”

————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那段时间的千风，确确实实地，像一般嫖客一样，这家睡过了，明儿就去那家。一路巡游，刘妈妈没再刺激罗轻，遇上了出来问候的，她试探几句也就过去了。

队伍很快游回了抒怀轩，此时已经有不少男人翘首以盼。

擂台边的乐队开始奏乐，队伍里的乐队融了进去，护卫和舞狮也自觉离队，去擂台前张罗，腾出一片空地。

刘妈妈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看着罗轻，最后问道：“到这一步，你可回不了头了。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

刘妈妈抬手，抚着青鬼，说道：“那我就把她给你了。”

罗轻有所触动，眼皮颤了一颤，才应了一声。

刘妈妈笑：“想什么呢。”说着，她的手扯了罗轻耳边的面具绳子，“低头。”

罗轻顺从地低头，刘妈妈替她摘下面具，随后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与汗，顺了顺头发。

她招了招手，门边的月儿捧着罗轻的细剑上前来，刘妈妈拿来，递给罗轻时，她道：“我说的是剑给你，不是人。”

“嗯。”罗轻双手接过了剑，“有了剑，人我自己去抢。”

“她也不是你的。”末了，罗轻又补了一句。

刘妈妈笑了笑，交代道：“等乐声停了，上台去，拔剑插在擂台上，换鼓槌，擂鼓三下。”

“嗯。”

她们就在擂台左侧，就光明正大地摘了面具。围观的客人目光始终注视着这边，尤其是抒怀轩现任头牌月儿姑娘来捧剑，交接的意思很明显，而新上任的这位，确实国色天香，还是奇异的白发，一时间议论纷纷。

殊不知，抒怀轩今日带出这位新人，实则意欲翻天。

罗轻全然不在乎这些，她抬眼望向擂台上的战鼓，待乐声停了，她便迈步登台。

一条花街，百家青楼，各有姿色。各家里出众的，是为头牌，放眼整条花街都出众的，便成了花魁。

抒怀轩的头牌月儿，靠着有人撑腰，当了十多年的花魁，今时今日，终于换了人。

自千风回来那天，刘妈妈便知情况有变，早早去做了新的衣服，等着月儿离开，再物色她人接班，只是没想到，这人会是罗轻。

不可一世的轻山大师。

但见她姿态威严，傲骨犹存，分明是个冷美人，又偏偏步步生花，眼尾一抹哭过的红晕，更惹人爱怜。

她又带刺。

那柄细瘦的长剑，几乎与她相生相伴，融为一体，象征了她的情绪，代表了她的存在。

此刻，她将长剑出鞘，两相对视，剑芒记住了她的表情，而后，一剑定山河，声声战鼓催，不见秋风起，疾疾避青鬼。

无言，无畏，更是无敌。

仗剑辞。罗轻有两把剑，一把是陪伴终生的细剑，另一把，是名为千风的断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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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