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卿一脸莫名,想着,或许她又不自觉唐突了。
罢了,今夜便早些睡。她欲起身,然累了一天,身子酸痛,坐久了腿脚又麻木得如针刺一般。无奈,她只得冲门口喊了声:“月折?”
月折进门将她扶起,林卿卿小心活动着腿脚,好一会儿才缓解了那股麻木。
月折见她能正经走路,手还扶着腰,不由道:“你没有习过武,身子弱,初时疲累骨头酸痛,其实都是正常,日子久了便好。”
“嗯。”林卿卿不在意地应声,“大约是刚才坐久了。”
这些酸软疼痛其实都是小事,至少,比着那一剑穿身,轻了太多。
林卿卿由月折扶着坐到床边,抬眼就瞧见月折欲言又止,忍不住笑道:“你有话直说,我一个被你们掳来的人,同我说话何须思虑。”
月折面色略有些尴尬,但林卿卿挑破,她索性直言:“林卿卿,我听过你,你的琴艺师承姝白,丹青前几日我也见过,不愧是褚和儒教出来的徒弟。”
“这般双绝的技艺,何必非要练剑?”她的心气与动机到底从何而来?
月折不解:“为了逃走?”
林卿卿莞尔一笑,双眸清冽地望着月折:“我没想过逃走。”
“没想逃走?”月折愈是愕然,“这怎么可能?”被掳来的人,怎么可能不想着逃走?便是心底太过清明,知晓逃走是无望之事,也不能连这个念头也不曾有。
林卿卿愈是温润地笑着:“为何要逃?你们又不是会吃人的魔鬼。”
“可是……”月折眉头紧蹙。
“我住下去,才有可能知道陆安之到底与我父亲做了什么交易。”
“你不怕公子杀你?”
林卿卿笑意愈浓,怎么都来问她这个问题?
“你方才就在门口站着,不是都听着了?”
月折一时噎住,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倒想得开。只是不知,你究竟何来的底气?”方才月折不曾瞧见她的神情,却也听着了声音。
那般笃定,绝非盲目自信,或是愚蠢。那是真的确信。
可事关公子是否会杀她这事,连月折都还不清晰。
何来的底气?
林卿卿抿唇,笑而不语。顿了会儿,才又仰起脸与她道:“月折,我有些困倦,想歇息了。”
此后,林卿卿不知为何,竟是近二十天都不曾见着陆安之,连风止都不曾来。
她床上厚厚的锦被都已经换下,现下用的是从前那条薄薄的。同月折,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熟稔。甚至习武一事,也有所进益。
不止一次,林卿卿想着,她上次唐突至此吗?转念又觉得不会,陆安之待她无感,不至于她唐突了,便连三辰宫也不回。
这日清晨,林卿卿照旧与月折学着招式,也照旧问了一句:“陆安之还没回来吗?”
月折手中长剑猛地落下,剑尖抵在地面。
她极是无奈地凝着对面的女子:“林卿卿,你每日这么问,烦不烦?”
二十天了,每每如此。
“陆安之呢?”
“你们公子呢?”
“风止呢?风公子也没来吗?”
“你们宫主呢月折?他出去办事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林卿卿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憨憨地笑笑,模样无辜极了。
“我就是问问嘛!”
月折轻哼了声,收了剑,若有所思地凝着她:“林小姐,我冒昧问您一句,您这般热切,是瞧上我们公子,还是心许了风止公子?”
林卿卿慌忙摆手:“我当然没有心许风止。”
“那就是我家公子?”月折迅疾道。
“不是!”林卿卿答得更是利落。面不红,心不跳。她对陆安之是怀揣着恩情,揣着她当初不识好歹误了他的心软。
是感恩,是好奇。
月折见她干脆坦荡,自个倒不懂了。“你每日一问,问的我都烦了。”
“那他到底有消息吗?”
林卿卿脸上依旧挂着笑,月折懒得理会她,剑尖平放拍了拍她的手腕,脸色严肃起来与她道:“手上用力,身子要稳。”
又是问不出。
林卿卿专心练剑,默默数着日子,现在已将近六月中旬,陆安之若再有个二十余日,就是七夕。
她没打算逃,却也打算了七夕那日要回去一趟。
而这桩事,她须得与陆安之商议才可。
是夜。
林卿卿忽然又回到了那条长街,又站在告示栏前,只是上面的字迹略有些模糊。
情景一转,长剑蓦地刺入胸口。
她不觉得痛,只是满眼惊异地看着眼前人。“爹爹……”
她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只满心绝望。有人携裹着风声疾步而来时,她才猛地睁眼醒来。
林卿卿瞪眼看着素净的帷幔,呼吸缓缓平复。她已经许久不做噩梦,大约是陆安之太久不回,她心下略有不安。
林卿卿起床至桌前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和着那清凉也醒醒神。眸子落在窗外时,瞧见月亮又要开始变圆了。余光扫过,门口无人。
林卿卿特别走去瞧了一眼,果真无人。惯常,即便是夜里,门口也会有人站着。有时是月折,有时是三辰宫内的丫鬟仆人。总归,不会让她这一处落了空。
眼下怎会无人?
林卿卿蓦地生了警惕心,悄然穿好衣裳便是出了门。
出了月字殿,林卿卿便生了些悔意,却原来,不止她门前无人,整个月字殿她都不曾见着人。
她应该带上月折教她时用的那把剑再出门。
然也不必回身,林卿卿一抬头,便望见正殿之内的阁楼上灯火通明。
是陆安之回来了?
林卿卿忙跑过去,上楼前,终于撞见一个丫鬟。她手中端了一个水盆,里面满是鲜红。
她只看了一眼,便是以更快的步子上楼,而后猛地推开那扇门。
缘何无人,却是人都聚集在了这一处。
林卿卿看着眼前一幕,呆立在原地。陆安之坐在床前,上半身衣衫褪去,他身上的伤口在血色不停地晕染下,甚至看不真切。
她从不记得陆安之曾受伤,且陆安之身为三辰宫宫主,身手犹在月折之上。他这样的人,怎会轻易受伤?
还是她重活一次,连带着陆安之所历之事,也发生了变化?
林卿卿想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明白过来。那一世,陆安之应当也曾受伤,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甚至他的房间,她都从未来过。
门声响动,那女孩闯进来,又呆愣着。陆安之掀了掀眼皮,眸色晦暗,额角的汗水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
仍是正在与陆安之处理伤口的月折侧身迅疾道:“林小姐,夜风大,你要么进来,要么出去。”
林卿卿这才蓦地垂下眼,慌忙将门关上。
林卿卿知晓江湖人不曾有那么要紧的男女大防,尤其月折还是陆安之得力的属下。可以她所知,却是男女授受不亲,更不能目视男子身体。遂是眼眸低垂,不敢再看陆安之一眼。
然要她就这么走了,又放心不下。如此,便是垂着脑袋,小心挪步到床侧,只盯着月折手中的布条,看它何时不再侵染太多血色。
一刻后,陆安之的伤口终于处理好,身上的污血也处理干净。还有丫鬟拿来干净的衣裳,月折帮他换上。到了此刻,林卿卿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几个丫头和月折一一退去后,陆安之睨一眼仍垂着脑袋站在床侧的女子,冷声道:“还不走?”
林卿卿知晓他脸色不好,语气凉薄,可每次听着,仍是下意识一慌。
幼时的那些经历,在自家住着仿佛寄人篱下一般的日子,教她学会看人眼色。重生一次,亦得克制才行。
她缓了缓正要开口,陆安之忽的又道:“等我死?”
“不不不!”林卿卿慌忙摆手,却是一抬眼就瞧见他松垮的衣领和胸前紧致的线条。
月折将将给他上了药,又用布条给他缠了伤口,衣裳自然不能穿的太贴身,这样松垮些最好。
林卿卿忙又避开眼,一面紧促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冰冷的声音入耳:“你该盼着我死了才是。”
“亦或,你想好了待我入睡一刀刺死我。”
林卿卿脸色一僵,她确曾这么干过,但那是那一世了,那一世她太想逃,又太恐惧,才铤而走险。
“我真的担心你,而且,我也没那么没自知。”以她现在刚刚能挥舞几个剑招的身手,怕是连山上略强壮些的仆人都打不过。
她紧盯着陆安之落在膝上的手指,他指骨修长,手背因少了血色而有些苍白。这样的手,不像是会杀人的手。
担心?
素无渊源之人,何来的担心?
陆安之眸中隐有讽刺,女孩立在他身侧,像个木头。陆安之目光掠过女孩脸侧,她脸上的疤已是全然不见。罢了,也是个美貌的木头。
女孩忽然又看向他:“你……怎么会受伤?”他这样的身手,按说不会轻易不如人。
陆安之脸上透着寒气,言语间也略有不耐:“路遇伏击,身手不敌。”
陆安之脸色愈凶,林卿卿愈怕。她手指掐着掌心,蓦地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压抑着眸底濡湿,坚定道:“陆安之,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盼着你好。”说罢,便是一面向外走一面道,“我去外面守夜。”
陆安之眼眸抬起,眼瞧着女孩步步离去。
他的房间干净且空旷,她一步一步在他耳内皆落下声响。陆安之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神情渐渐有些玩味。
他想起方才月折为他处理伤口时,他随口问了一句。
月折道:“林小姐正睡着。”
“近日可有异常?”
“不曾。”月折道,迟疑了片刻又是补充,“不过,林小姐每日都会问起公子,不知情的人兴许以为……”
“以为什么?”
“她喜欢公子。”
喜欢?
方才那模样看着,分明是局促不安。
陆安之看着那道月白色身影走至门前,双手抬起正要开门,他忽的开口:“林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