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江晚樱从坐车到回府上都是一声不吭,坐的笔直端正,江庆梁也猜不出。
只是瞧着不对劲,又看她方才经历溺水,便没再过多责怪:“回自己院里歇息去吧。”
那一点风言风语随着人就到处传,也没人制止似的。只一个晚上,江府就传遍了谣言。
文兰今日不当值,在通房里就准备睡了。又听到隔壁床的丫鬟在低语,她侧耳听了一两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掀开帘子,几乎震惊的寻求答案:
“你们说什么?”
“文兰姐姐你不知道吗?”
几人都是在江庆梁屋里端茶倒水的,关系都算是好,没有任何恶意的跟她解释了一遍。
“二小姐今天在李府落水,是被李石公子拉上来的。
你想想咱家二小姐一个黄花大姑娘,掉到水里衣服都湿了。最后肯定被李石瞧见了。
咱家老爷颜面无存,打算和李家结亲以平息此事。”
文兰只要想到江晚樱落水的样子被其他男子所瞧见,就能猜出一两分了。那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文兰和上外衣,匆匆往芙蓉居走去。
另一个丫鬟见她来了,问了是何事。
文兰让她去歇着,今日自己留下来照顾二姑娘。那丫鬟一听说可以歇息立马感谢天地的回去。
屋子里面。江晚樱坐在书桌前面屋子里的烛火还尚未吹灭。
只留了一两根渲染了一种朦朦胧胧又昏暗不清的
文兰回来将门关上。手交叠放于小腹前,碎步上前叫了她一声:“时辰晚了,小姐还在看书?”
她虽是这样子问的,却在观察她是何种神色。
“我睡不着。”
江晚樱的声音沙哑,似是许久都未开口,嗓子哑了。
文兰从桌前的茶盏里倒杯热水,轻轻递到她面前:“小姐喝杯茶。”
江晚樱接过,小口抿着。似乎有水光的倒影,两个眼睛都是水光盈盈的。
江晚樱说:
“你去歇着吧,我等会便熄灯了。”
文兰小心翼翼问道:“奴才听人说……”
“连你都知道了。”
江晚樱忽然打断她,眼神漆黑:“他倒是挺恨我。”
文兰是她身边的人,若是只有一两人知道此事,自是没有人早上去告知。
除非人人皆知……甚至到了妄自谈论的份上。
江晚樱心中不禁生出想笑的嘲讽,拿起刚放下的水杯就砸在地下。漆黑的眼睛火光肆意挥舞。
碎开的茶盏就像她心里某种东西,再也拼凑不齐。
文兰从未见过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吓坏的走到她身侧,安慰道:“小姐别动气。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是我太天真了。”
江晚樱语气平和。
文兰浑身一个哆嗦,瞧不得她如此阴阳怪气的模样,只觉得可怕极了。
“小姐。此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文兰虽然只比她大了二岁,却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十二年都过去了,受过多少委屈不甘,从未见过她如此。
江晚樱一时半会儿跟她说不清,只能忍耐着自己的火气,冲文兰摇了摇头。
她冷静道:
“有些事我不便跟你说太多,反正日后多提防着江书玮便是。”
文兰瞳孔放大,险些以为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一桩桩一件件的都颇是离奇古怪。
她至今都不敢去相信。
“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晚樱听她这么说,眼睛忽挑:“连你都相信他了,看来这江府没人会信我。”
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平日里对她温柔和善的大哥。一下要变成自己提防的人。
倘若说与外人听,只怕更无人相信,
她心中有苦难言。打发了文兰就睡榻上去了,却是一夜都辗转难眠。
不知怎的,那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转悠悠的。她想不明白,也放不下。心里被转转了一晚上之久。
你也知丢脸。
江庆梁既然有意将江晚樱嫁给李家,便没有特意向她说声的意思。
江晚樱是什么风声也听不见。整日在自己院子里待着,连学堂也没去了。
只是因此事闹得风言风语,她无言去面对,更不想出门瞅见那些是是非非。
李家倒是极好,在家制备彩礼。想着何日上门提亲。
虽说人姑娘还小,但先定亲才是如今最好的法子。
江晚樱在屋里待了几日,等到一切都想的透彻了。这才迈步出门,往水月居走去。
文兰跟在她侧边,低沉着脸色。
江书玮这些日子倒是学业有成,颇得江庆梁的喜爱夸奖。
今日学堂里放了假,他还在屋里看书练字。好不争气。
江晚樱径直忽视了守在门口的下人,大步走进去。
在江书玮屋子外守着的童鹤瞧见这阵仗,上前几步笑着想拦住:“二姑娘找公子么。”
江晚樱笑道:“我找他又如何,你一个下人罢了还能拦我?”
屋里听到了动静。
江书玮放下笔墨。嘴角带笑推门而出,正巧迎上了。面无表情的江晚樱。
他笑道:“二妹妹来了。”
他的气质生来就无比斯文。和善的能与人亲近起来。
每每见到他都是笑脸相迎,语气温柔,怎般来看都是极其宠爱她的。
江晚樱嘴角弯弯,皮笑肉不笑:“叨扰大哥了,无妨罢?”
“我在练书画,无妨的。”
江书玮谦虚笑道:“进来坐坐,”
江书玮往身子往旁边一侧,给她让出条道来。嘴角的弧度扬的恰到好处。
中规中矩,不卑不亢。
江晚樱让文兰在外头等着,独自往屋里头去。
她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只剩下面无表情。
等她进到了屋子里,直接就坐在了桌椅上,双手交叠放于腿上。灵俏的满是好奇。
江书玮徐徐跟上她的脚步,为她续了杯茶。
早时的太阳从门口透进来,洒落一片阴影,整个屋子都亮敞极了。
他一身月白衣裳更显高洁,加上其俊秀清冷的容颜更是颇有翩翩公子之风。
“喝茶。”
他笑脸相迎,将茶送到她面前。
江晚樱没伸手,反倒凝视着他。眼里所有的愤怒与嘲讽,袒露的一清二白。
江书玮一挑横眉,将茶收回。
他笑道:“二妹如此看我作甚。”
江晚樱迅速反驳:
“你当真拿我当妹妹?”
她平时娇娇柔柔,灵气四溢的眼睛都是一片片的冷漠,与仿佛一下子就换了个人。
“你我都是爹爹的孩子,我自然拿你当妹妹。”
江书玮轻轻地说着,入座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云淡风轻地瞧着她。
那张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不知何时有几分诡异的表情。
江晚樱微咬牙,说道:“是你把我推进池塘的。”
江书玮嘴角的弧度有一瞬间的僵平,眼里的笑更是高深莫测的。
他似懂非懂的哦了声:“二妹可是糊涂了?”
江晚樱笑道:“你是在江南长大,四处环水岂会不知水性?可是你却故意大声喊叫。那日我明明可以自己游到边上。是你,哄骗他跳了下来。”
江书玮笑道:
“二妹可就冤枉我了,我瞧你落水一时便慌着,没来得及多想。哪曾想李公子就在附近。
没想到最后会闹得风言风语,此事我是考虑不周。委屈你了。”
“你哪是考虑不周。”
江晚樱从嗓子里出来的声音,全是讥讽的语气:“你分明就是计谋已久,狼子野心了。”
江书玮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想不到你为了不嫁给李石,竟然如此冤枉我。”
“真是如此吗?”
江晚樱紧蹙着眉头。一声声的反问于他。
“为何每次在我乱跑之时总能被爹爹逮住?说我丢尽他的颜面。
他到底是瞧见了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总要一次次的厌烦于我!还是他当真有如此多的闲情逸致四处去寻我?
你当真是问心无愧吗?”
江书玮脸上有两份受伤的神色:“我知道你不喜欢李家,可为何要将这些罪责都押在大哥身上?
爹爹那是担忧你,岂是如你所说。”
惺惺作态,垂死挣扎。
江晚樱看着他的脸都觉得五脏六腑搅动到了恶心和害怕的地步。
“他担忧的岂是我!”
江晚樱声音扬高几分:“你可是以为我有多傻?事已至此,还要用这副恶心的嘴脸来与我装腔作势吗?”
江书玮拿着桌上的茶小抿一杯,模样看上去闲散极了。嘴角一直杨着淡淡的弧度。
他道:“我恶心?你又不是更甚么?”
像有一根紧紧绷着的弦,此时已经炸裂开来。
江晚樱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放下的轻松,还是被弹伤的难受。
她道:“你也知道累。”
“我早就累了。”
江书玮漠然的眼神扫到江漓月的身上,就像在看一个畜生一般。
厌恶,凌厉,冷漠。
像是人身上披着的皮被撕开,血淋淋的内心丑恶不堪。
“你就是个小畜生,就该跟你娘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却偏要活在江家碍我的眼。你说你是不是贱的很呐?”
江晚樱听他说了实话,也没有觉得不堪,反倒觉得这样她才舒服了一些。
“你娘虽说是江家的续弦,没我娘那般名正言顺,但你好歹也是江家的嫡长子,以后整个江家都是你的,不知你还有何不满足。”
江书玮一蹙眉头,笑道:
“你不用在这跟我打哈哈。”
“我娘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也没你这般理直气壮的地位。但你和你娘在爹爹眼里什么都不是。”
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江庆梁对江晚樱的厌恶越来越大。
亲父女之间也不知如何,就生了这么大的间隙。
可如今被江书玮这一点播,江晚樱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岂是她娘与沈芳之间的事情。
江庆梁爱的本就是沈芳,却被迫娶了亡母。谁曾想亡母早逝,让江庆梁能义正言辞的在外面与沈芳生活在一起。
虽说与江晚樱没有多少情意,但总归是亲生骨肉,那点疼惜之情还是有的。
但江书玮知道江庆梁有多爱脸面,多在乎自身荣誉。
就一次一次的让他觉得江晚樱丢了脸面,丢了江家的颜面。
眼见矛盾越来越大,以至于后面江晚樱说什么也没人会信,正好让江书玮抓着把柄陷害她。加大了两人地矛盾。
江晚樱总算是明白了之前种种,以及他对自己莫须有的厌恶。
到最后江晚樱心中那点儿愤怒都逐渐的平息了。
她庆幸自己和这个大哥没有多少的感情,以至于知道了真相也没有过多哀伤。
江晚樱笑道:
“你恨我,只是因为我娘亲嫁给了爹爹。让你从小四处漂泊,名不正言不顺。
怕是小时候还被人叫小杂种吧。大哥?”
江书玮阴测测的目光一瞬瞪着她,好像被说中了心事。
江晚樱便更加笃定了原由:“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让我在江府孤零零的长大,阖家团圆的你也并不幸福啊。”
“那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谁更加不幸?”
江书玮冷笑声:“江晚樱,你和你娘坏了我之前的人生,我一定会让你用以后的人生来补偿。”
江晚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人幸与不幸都是自己决定的。你如此悲天悯人怨怨不平,怕是已经注定了。”
她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笑了笑,转身出去:“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做你的正室大公子。一定要比我幸福。”
她话里有话,也不等他听明白否,便悠然出门。
文兰在门外等着,看她出来时这副卸下担子的模样,不由得转头看了眼门口。
江书玮正站在那,一双狭长温和的眼睛笑着,目送二人离去。
可那笑容越看越是瘆的慌。
“小姐,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江晚樱出了水月居,过了拐角忽然停下眺望天空。脸上露出了一个苍凉的微笑:“前尘往事罢了。”
那些长辈做过的事情都在他们那辈结束了,可总有一些摆不平的要祸害后辈。
江晚樱理解每个人的不易,并不会觉得自己有多悲伤。
但命运对她的不公,还是会让她心底几番不服气。
江晚樱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去放下:“总有人明白我的。”
一个人的成长就是小事慢慢的积累,逐渐明白人情世故人心险恶。逐渐的对外界有了提防,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做事都变得蹑手蹑脚。
用别人喜欢的面具伪装自己,裹住自己。
喜怒哀乐全都隐藏,便再也没有人能窥探自己的内心。
淮京没有大事,百姓一直安居乐业,只是边境那处总是不太安稳的。
江晚樱总能从街头巷尾听到一点点风声:边境军队正在招兵,估计是又有战争,他们这挨着皇城,也算是安稳。却不知边疆处是如何的战火纷飞。家破人亡。
…………
早时天边刚出了一点,便被太阳染成了火红色。淡淡的晕开天边一角。照的人整个脸都温柔不少。
芙蓉居长在内院大树,圆圆的壮壮的,像一颗蘑菇似的。有时还能在树下乘凉。倒也是一独特的风景。
树下有一方石桌,刚好在阴影处又有足够的光。
江晚樱早上总是喜欢坐在那,吹着清风看着书,旁边放着两个糕点。
她今日起得及早,便坐在那儿了,只是撑着下巴什么也没看。两个眼睛看着前方的天空。
看着天上飘过的云彩。听着耳边小鸟的唧唧喳喳声眼神越发深邃起来。
八天了,她已经很久没跟顾璟弈见面,很久没跟他说过体己的话了。
江晚樱如今是不想去想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出门也出的极少。却在掰着手指头算着,自己与顾璟弈有多久没见面。
哪怕是生气了失望了,她终究是做不出过分的疏离。
她心里有一颗种子,牢牢地扎在了地上。叫她哪也去不了,好像被关在了笼子里似的。
江晚樱正在数着日子,听见了文兰的声音:“小姐。”
江晚樱侧身看过去,见文兰从门口进来。叫了她一声之后从里面把大门给锁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下人。
江晚樱只看着那人穿的简陋衣裳,就想成了是自家府里下人。
可一眼过去又觉得那不对。瞪大了眼睛仔细瞧了瞧。
此人长得机灵朝气,白白嫩嫩的。清秀面相不正是谨言么?
九五后从椅子上弹起来。面露诧异:“谨言。”
谨言走到她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小礼,才笑着看她:“江姑娘多日不见,可是不认得谨言了。”
他如今还有闲情雅致与她谈笑。江晚樱反倒是哭笑不得。
“你如何要偷偷摸摸的过来?”
“岂是偷偷摸摸的。”
谨言昂着头,得意的笑了两声:“待会公子会来,谨言先与江姑娘说几句话,怕你待会儿失了方寸。”
江晚樱无情的拍他骄傲的小脑袋。:“他的事你不必来与我说,我不想听的。”
她如今找到可责怪的人,便拿谨言当替罪羔羊。
谨言后退几步。讪笑几声:“江姑娘还记得这事呢,我家公子可都忘了。”
江晚樱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火气更旺:“那你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谨言高深莫测的看了她半晌,露出的微笑,慈爱可亲又很是好奇,终于见他嘴唇蠕动,发出两个字:
“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