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哀牢白袍客 第47章 双角度：护卫

若是回头，便是犯贱，我恨恨地想。

方才离开的方向隐隐传来人声，又像是动物的叫声。罗玄已经被敌人发现了么？

我简直想打自己了。生平最瞧不起那种一心为男人付出的蠢女人，自我感动地犯贱，恶心！

可是，罗玄是我的师父。我对他百般容忍，完全是报答他教养的恩情罢了。只是回头看看，也不一定要出手。而且，也是为了对天向有个交代嘛。

对的，我不过是维护师门，忍辱负重一次。最后一次！想到这里，我连忙急往回奔。

快接近时，我慢下脚步，想着他冷淡嫌恶的目光，不禁踟蹰。“吱吱——”像是猿猴尖叫声，我心猛地一跳，不顾一切冲了去。一人在罗玄头顶举起剑来，行将挥落。我猛地挥出雁伏刀，“铮”地刀剑相接一瞬，我纵跃到了罗玄身旁，打量着两个敌手。一个是柴房门口半空偷袭的人，也就是一直在搜捕我们的冥狱头领林丁；另一个是与他一道，出口下□□猥，自称铁脚的李瘦子。李瘦子旁边栓有两只成人般高大的猴子，脖子上套着锁链，栓在树上。两只大猴望着罗玄，哀鸣不已，其中一只还断了尾巴。莫非是山谷最后跑出的那两只猴子？

“他的人头我要定了，姑娘现在走还来得及。”林丁横剑，冷声道。

“死对我其实是一种解脱。我们师徒缘分已尽，你走吧。”罗玄亦冷然开口，颇不耐烦的样子。

我横刀而立，自知多余可笑，心中荒垠一片，却又莫名感情汹涌着，不愿退却。林丁利剑生花，在夜空中绽出缤纷银光，朝我袭来。我手持雁伏刀，既不远离罗玄，又灵巧腾挪着与他对招。不禁暗叹，林丁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剑法造诣却已不俗，他的剑法融合正邪之长，雄猛又灵巧，刚正又邪诡，其中最熠熠夺目几处，没由来地让人觉得熟悉。他似一意置罗玄死地，但又并不心急，大约也有细察我刀法之意，所以并未急攻猛打。他的剑法攻守兼备，各擅其场，无论我怎么绞尽心思，趁隙猛攻，使出何种出人意表的刁钻打法，他都一一灵巧化解，应对老辣，形若流水。从自然生出的剑气中可知，他内力亦颇深厚。几十招过后，我不觉心生凛惕。便是我全无负伤，胜败也很难料，何况我此刻内伤隐患既重，左臂也未好。李瘦子在一旁□□，污言秽语。我顺势用刀一划，踢出几块石子，李瘦子得意洋洋躲过几颗大石子，却被土块击中，糊了一脸尘土。

“林左使给小娘子留个全尸。让老李当着她师父的面，奸尸也奸个痛快淋漓。”李瘦子恶狠狠道。我心中一寒，除了一个林丁，还有一个在旁窥伺的猥琐李瘦子，我不觉预感，此处怕是我埋骨之地了。恐怕还真的会应了这李瘦子之话，不但会死，而且，死了尸身也要遭受淫侮。想到李瘦子真的当着师父的面，侮辱我的尸体，我顿时怒不可遏，屈辱悲愤难当。

罗玄又欲开口，“小……”

“住口！”我一声断喝，用独门手法点昏了他。我不要听他废话，扰我心神。如果我不幸战败，他也不必醒来了。敌人就算把我剥皮实草，剁成肉泥，也无人感知了。

“姑娘脾气挺大嘛。”林丁笑道，却趁着我点罗玄穴时，凶猛急攻起来，一取得先机，他便再不松口地猛迫压攻了。我正感吃力，便在此时，李瘦子也加入战圈，铁脚当风，一时间我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再无选择了。我默然蓄力，不逃不躲，站稳脚跟，“铮”地刀剑相交，林丁退却半步的一瞬，我握刀的手掌猛一离刀柄，掌中“邪天罡经”的真力朝李瘦子奔袭一击，我忍着脏腑灼烧刺痛，一捞下坠中铮铮清越的雁伏刀，灌入全身真力，向林丁背水一击。

“嘭”“嘭”两声好听的声音，李瘦子、林丁几乎同时坠地。我竭力站稳，不露表情地静立着，林丁满嘴是血，胸前也血流汩汩，眼神中满是惊怖之色，踉跄遁走。李瘦子七窍流血，似是已然死了。我割下他的头来，总算放心又解气。

持刀走向两只大猴，猴子尖叫惨叫不已，砰砰两下，我斩断了猴子的铁链。两只猴子一自由，瞬间就爬到了树顶，紧张地望着我，望着我默默走向它们的旧主——罗玄。罗玄昏睡着，眉目间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自己也有些茫然，我竟为了他，又使出了邪天罡经。胸中翻涌，内脏灼痛，我不禁有些后悔。勉力解了他的穴道，罗玄幽幽转醒。我的眼眶中已蓄满泪水，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其他，我迅速站起，跟他保持两丈的距离。

抬手把雁伏刀扔在他跟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算平静：“雁伏刀还给你。今后我们不再见了。” 我不再理他，转身离去。内伤已重，一种熟悉的感觉悄然爬附在上身——死亡。我怕是要死了吧。我慢慢地往前走，只是想离开。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简直像绛雪。我真想往自己脸上吐口水，我怎么蠢成了这副德性！

树林好像漫无尽头一般，胸间越来越闷，脑袋越来越沉。

走着走着，我不禁问自己，我这是要去哪里？找一个歇脚的地方么？可是世间之大，哪里又是我歇息之处呢？我是一个孤儿。是的，我已经完全长大成人。可是，还是一个孤儿。除了去世多年的奶奶，从未见面的娘亲，反目成仇的师父，还有不知所踪的天向，世上再没有密切的人了。如果我死了，师父会叹息会木然还是会拍手称快？哎，他也拍不了手，他的手还动不了。走得太急，我忘了再仔细点，看看他的反应。

月亮很圆，眼前天旋地转，视野一时黑，一时红，噗，我喷出一口血，眼前一片红，再看，又似深黑。红色的雪，黑色的霜，原来是重伤濒死的视野感观，所以“绛雪”“玄霜”本就是纪念仇恨而生的字眼啊。这个念头一起，我再也支持不住，栽倒在地了。

=================罗玄角度的同步叙述================

一只蚂蚁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脸，他难受麻痒起来，想起床底下的蜘蛛，又想起觉生当年的飞蛾论。不禁有些感慨，枉自活了这么多年了，自己的道行没有半点精进。既然众生平等，蜘蛛蚂蚁又有什么卑贱猥琐的呢？自己本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若从不曾自恃高人一等，又怎会有折堕尘埃的悲悼自怜呢？看着透过树影的月色，罗玄的心慢慢宁静下来。

嘈杂声越来越清晰，追兵迫近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时，两只大猴子已经先一步飞快蹿来，兴奋地吱吱叫个不停。那是他在“无何有之乡”山谷中相处多年的灵猴，颇通人性，见到旧主，满心欢喜。他不禁也受感染，眉眼染笑，但见这两只大猴脖颈上套着铁箍铁锁。若非自己毁了它们的栖息地，猴子也不至流落人世，遭此奴役之苦吧，他黯然地想。不远处的一人一拉铁索，猴子被拉到了一边。那是数月前推小凤落崖的李瘦子。那个冥狱头领的少年则走到他跟前，举剑在他头顶。

少年说了好一通话，罗玄也懒得搭理。最后，少年激愤地说到什么报杀父之仇，“八年前，檀香岛”之语，罗玄才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一直追杀自己的叫“林丁”的少年。林丁俊美出众的容颜确与林峻有几分相像。林峻，哀牢山皓月阁副阁主，那是绛雪的传人啊。确实可惜，林峻也是一个出众之才。八年前，为了武林正道的存亡，他不得不痛下杀手。想到这儿，他忽然想起前世的小凤。也是为了武林正道的存亡，他们不得不秉公忘私，与小凤决一死战。为了大局而牺牲个体，甚至至亲，人生本就是这般无奈吧。

“那你动手吧”罗玄道。方才在柴房门前，少年想砍掉自己的脑袋。因为当初斩杀林峻时，他便是一刀砍下了林峻的脑袋。罗玄闭上眼，林丁却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你有何遗言或者辩解之词么？”林丁忽然问。

罗玄看着林丁，瞬间觉得，林丁本性并不坏。只因他杀了林峻，让林丁早早丧父，所以才这般充满仇恨。罗玄摇了摇头。他看见林丁举起剑，寒光一闪，一声清脆的刀戈声，却是小凤忽然纵跃到了自己跟前。罗玄看着这道熟悉的身影，如一道光从天而降。一瞬是惊喜，下一瞬则又烦闷沉重。小凤负伤在身，林丁武功却非等闲，再加一个李瘦子，形势甚是凶险。

小凤与林丁打了起来，李瘦子可能仍对自己有所忌惮，故在一旁观望，但他嘴上却调戏猥笑，满□□词秽语，直令人厌恶又尴尬。为何只要跟女人对敌，这种宵小败类嘴上就总要扯上男女之事？哪怕对方与之势均力敌，甚至强过他。只要对手是女人，这种江湖渣滓就一定满□□秽。罗玄忽然觉得，身为女人，小凤其实比自己更不易。

小凤的招式还咄咄逼人，但分明已露败迹。如何开口才能让小凤知难而退呢？以小凤倔强的性子，他说什么，小凤也不会知难而退吧。

“林左使给小娘子留个全尸。让老李当着她师父的面，奸吅尸也奸个痛快淋漓。”姓李的瘦子道，罗玄心一沉，忍不住动怒。他脸色如铁，冷眼望着李瘦子，看此人游离观望，分明在窥伺时机。一旦偷袭得手，小凤危矣。

可惜那枚铁钉不在，不然……

头上猛地一疼，他忽然想起自己体内的银针。为了防止有人用五钉追魂针控制自己，他鬼使神差地在自己要穴内埋了五根银针。因身上经脉受阻，其中四枚他无以控制，但他头上上星穴内埋着的这枚银针，他却可以控制。只要李瘦子靠近些，他集聚头部的真气，瞬间逼出银针，直击其要害。银针一出，他随之殒命，小凤便也没有打斗下去的必要了。打定主意，他心石一落，立即聚集真气，脑子如将爆裂般，他忍不住最后唤她一句，“小……”话未落地，小凤暴怒打断他，还未反应过来，但觉眼前一黑，他便昏了过去。

他实在不想欠她了。可他并未来得及发出银针。

醒来时，周遭一切都静了，模模糊糊地，小凤站在几步之外，月光下身形单薄冷清，跟他道别。还未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走了，扔下了雁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