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风婳凝的尚如卿闻言下意识往自己身上用力嗅了嗅。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并没闻出什么奇怪的味道。但外甥女这么开口,她也不好老抱着外甥女不放惹小姑娘难受。刚把人放下,她就一溜烟跑回尚如芝的身边对尚如芝说话。也不知尚如芝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便乖乖跑回屋里去了。
尚明风看着众人哭的哭,笑的笑,皱眉出声将人轰散:“不过是寻常归家,喧哗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这段时日将军府里都由尚明风管事。众人对他像是有些忌惮,听到他的话后纷纷闭嘴,恋恋不舍得各忙各的去。但眼神还不时往尚如卿身上瞄,像看到了救星似的。
将军府外面围着一群人,府里的众人自然没了以往的自由。将军府何时受过这种待遇?众人皆心有不忿。可不忿能怎样?
尚明风只是文官。嘴皮子是厉害,但真有什么冲突打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家人。尚如芝更不用说了。她是有一副好身手,可在京中人轻言微,实在上不了台面。
尚如卿就不同了。她在京中几乎无人不识,还敢骂敢打。有她在的话,哪天忍不下去了还能给点颜色外面那些人瞧瞧。
见众人各自散去,尚明风才把明晃晃的目光投到尚如卿身上打量她。
尚如卿被瞧得不大自在,径自行到他的跟前,像以往那些寻常时日般喊他和尚如芝:“二哥,二姐。”
尚明风目视着一身戎装的尚如卿。明显消瘦不少的身材,还有略微腊黄的面色和粗糙的肌肤,哪还有离家时的丰润?他又紧紧蹙起两道眉,语气颇重的居高临下道:“瞧瞧……让你去扬州散心你倒好,二话不说就跑去边关添乱。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多时不见,尚明风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继往的不屑,言语间都是满满的嘲讽。可尚如卿听到后心里却泛过一阵又一阵的酸楚。
这熟悉的声音尽管嘲讽尽管轻蔑却如此真实如此亲近。她眼泪又再次夺眶而出,走着走着逐渐飞奔起来,就这么直直的张开手抱住尚明风。她抱得拼命,像再也不会松开的用力:“二哥!”
尚明风原以为尚如卿会像平时那样反驳他几句,没料到她竟如此突然的抱住自己,登时傻住了。只能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哭得不能自已。
尚如芝瞧着她毫发无伤,心中也隐隐有种酸涩涌出眼前。她站在一旁,面对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亲人,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无法不去感叹时光飞逝,物是人非。
良久尚明风才反应过来,手下意识想去拍拍尚如卿的后背抚慰。伸到半路又险险止住,改了轨迹划向尚如卿脑袋上顶着的盔缨。他将尚如卿戴的狻猊盔摘下,低声在她耳旁道:“老大不小了还这么爱哭,也不怕人见了说闲话。”
这些天来的恐惧和期待,还有难过悲伤和忍耐好不容易可以全都发泄出来,得以有喘气的时间,尚如卿才不管别人说不说闲话。尚明风也没有推开她,任着她的眼泪将身上的衣衫濡湿。
尚如卿也只是哭了一会儿便用手拭去眼泪,吸吸鼻子对尚明风和尚如芝道:“不哭了。我去换身衣服,王都尉还在外面等我。”
尚明风闻言不禁挑眉,目光往府门外望去:“你要进宫?”
尚如卿点点头:“对,我要去见季玄雅。或许可以借此打破现今的局面。”
尚如芝问:“你知道长安现今什么局面么?”季淮冽平返通敌祸国的季淮宇有功在先,后又有储君之位加身。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御玄帝,要不要她这个曾经的安王妃还难说,她又要如何打破如今这局面?
尚如卿摇摇头,拉过尚如芝的手对尚明风道:“不能让他等太久。二姐,来帮帮我吧。”
尚明风目送着尚如卿和尚如芝往她闺房方向走,想开口唤她,顿了顿又作罢。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往常那样日复一日的上朝散值。对于失踪的御轩帝还有谢熙桐,以及那些明里暗里被季淮冽监视着的势力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肩上的担子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重,让他无法承受。但愿尚重远能快些回来罢,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尚如卿去沐浴换衣之前,先到灵堂给尚天昊上了香。
尚天昊明明尸骨未寒,尚如卿却觉得时日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下人们手脚都利索,很快烧好热水,准备好暖炉之类的东西。她的闺房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没了檀珠在旁边伺候,少不得有些冷清。尚如卿换下戎装,简单沐浴一番便坐于妆台前梳妆。
尚如芝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梳发。桃木梳在发间一梭一梭地抬起落下,就像她此时忐忑的心情。再瞧着镜中的人,尚如卿突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左额那道伤疤还是那么惹眼,其它地方已经完全不复曾经的白皙细滑。这副模样难怪会让尚明风嘲讽。罢了,这也是一种功勋。她得趁梳妆之际,从尚如芝那里听完长安如今的现状。
“已经尘埃落定,御轩帝就算洗脱罪名也不可能重回帝位。”说到最后,尚如芝似是无限叹息道:“你的未婚夫手段十分了得,如今朝中几乎已经没有反对的声音。毕竟名正言顺,怕是萧氏一族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与他对抗。”
“二姐久年不归,却这么快便对朝中势力如此明了了。”尚如卿放下唇脂,笑笑道。镜里涂上唇脂的她又恢复了花般年纪的女子该有的美好。仿佛她扎起长发,穿上铠甲手执武器在黄沙飞扬的战场上厮杀不过是场梦罢了。
“这都多亏阿雪。他轻功好,可以到处去。”
“说来我确是没见到二姐夫。”
“他还在外面忙着搜集消息。你此去有把握么?”
尚如卿苦涩得笑了笑,“不知道。他既然想见我,我便去见他。我想,把话都说开对彼此也好罢。”
尚如芝替她插好珠花头饰,低垂着头,声音幽幽传到尚如卿耳里:“那便去吧。”
尚如卿伸手去握住尚如芝的手,笑道:“二姐不必担心。他不会对我怎样,也不会对将军府怎样。若然他真要做什么,我亦不会坐以待毙。”
“去了一趟边关,你这丫头倒是越发大胆了。别忘了,他如今身份不同,该忍的时候还须得忍。”
尚如芝的话尚如卿当然不能不听,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能忍受的人。一切准备就绪,尚如卿便跟着王仁一同进了宫。
不管历经多少风雨磨难,皇宫的恢弘壮丽却一成不变。步入宫门,尚如卿已经能感受到宫内散出的压抑又凝重的气氛。巡逻的卫兵多了好几拨,宫娥和宦官也神色紧绷,来去匆匆。
王仁带着尚如卿一路深入,沿途遇到的人都恭恭敬敬向王仁行礼,喊他一声“王将军。”
尚如卿不禁开口揶揄王仁:“原来王都尉已经升官,恕我之前无礼了。”
王仁走在尚如卿后面,听到尚如卿在取笑自己,心情有些烦闷。
她倒一点也不在乎,还有闲情揶揄他。完全不知道季淮冽看到她的断发时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季淮冽以什么心情去见她。瞧她那模样还当是在踏青游玩,半点不安紧张感都没有。
这个女子当真没心没肺,不懂季淮冽如此执着于她的理由是为了什么。
见王仁一副如临大敌的郑重,完全不理她,她也不再说话。近到御书房,尚如卿双手止不住得颤抖起来,脚步也有些沉重。她忙将手收进着斗篷里不让王仁察觉到。
在尚如卿回府沐浴换衣时,王仁已经派人先行到宫里知会过季淮冽。得知尚如卿平安归来,季淮冽的心情一时很复杂。
他此时待坐姿端正得倚在铺着飞龙入海的锦垫椅背上,目光直直盯着手里用红绸扎整齐的一束头发,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也没注意到被梦鱼追着到处逃命的红玄。亦没听进它凄厉又阴阳怪气的喊声:“救命,救命,王爷救命!”
直到有宦官进来通告,说王将军与卿小姐进宫面圣来了。他才猛然回神,忙叫人喧他们进殿。宦官领旨一溜烟跑出去喧人。不多一会儿王仁便带着尚如卿一同进了殿门,穿过水晶隔帘,来到他所在的内殿。
王仁下跪叩礼,尚如卿却木头一般站着。目光直直落在季淮冽身上,不卑不亢,冰冷疏离。
眼前的男子穿着代表尊贵身份的明黄金龙袍,头系双龙戏珠的玉冠,坐姿笔直端正,神色威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缱绻温柔,深幽不见底。教她心头猛地一紧,呼吸竟变得急促起来。
他微微抬手,对王仁道:“王将军辛苦了。你且退下吧,朕想与卿小姐单独聊聊。”
王仁有些迟疑:“圣上……”尚如卿身手不凡,如今还挂着半个“将军”之职。万一她趁四下无人,挟天子以令诸候,后果不堪设想。
季淮冽却像没能明白王仁的迟疑般,又缓声道:“下去罢。”
或许他明白,但还是选择了这样的做法。
王仁也曾多次劝说季淮冽,不必在尚如卿身上费那么大的心思。天下如此之大,还怕找不出比她更好,更适合他的女子么?况且比将军府更好的助力也不是没有。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季淮冽就是撞死在南墙也不愿听他半句劝。
王仁是真的非常不明白,除了她的出身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季淮冽如此用心如此偏执?莫不是尚如卿给季淮冽下了降头或使了什么令季淮冽着魔的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