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冽起兵发难是在一个霜露浓重,寒风比往日更加刺骨的深夜之际。
季淮莺还在做着她与谢熙桐喜结连理的美梦,曹溶溶也在做着成为皇后后的美梦。离正月十五的日子没多远了,于她而言那并非是梦,而是快要成真的现实。
萧太后却被噩梦惊醒,身边的老奴赶紧送上安神补眠的药和温水。
季淮思仍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还不时分神想着如何帮谢熙桐拒掉与季淮莺的婚事。
他之前虽有找过萧太后说理,可最后也如一直以来那般,无法动摇萧太后半分。萧太后决定的事,他根本忤逆不了。
这个皇帝是萧太后为他安排;皇后的人选也是萧太后为他安排;连自己臣子的婚事也是萧太后在安排。他只是一个坐在皇位上的傀儡,无法有自己的思想,只能任由萧太后操纵。
梦鱼乖乖地躺在他的身边,呼噜呼噜睡得香甜。它毛茸茸的身子有一半都躺到他的乌皮靴面上,流经过来的体温让他感觉十分温暖。
他突然好想尚如卿。想见见她,跟她说说话。可她随季淮冽一同去了扬州,不知归期。她回来之时,他应该已经娶了曹溶溶,而她应该也快成为真正的安王妃了。
季淮冽虽然身在扬州,却帮他解决了玟王一事,不知季淮冽对长安城内的举动预料到了哪种程度。他果然还是不如季淮冽聪明罢。
虽说京中兵力因为苍河的协助没有出现过多的损失,但他的心里仍隐有不安。
梦鱼突地惊醒,尚在想事的季淮思被吓了一跳。梦鱼像感觉到什么恐惧的事情般,弓着身子,耸起全身的毛发箭一般蹿出,几个弹跳就跑出殿外,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注视着梦鱼消失了踪影的外面,季淮思心中的不安又渐渐涌上心中。就在这时宫外突然吵闹起来,火光与人影幢幢,将死寂的深宫吵醒。
萧太后听到外面奇怪的动静,派那位老奴出去看情况。不到一会儿,老奴惊慌失措得奔进寝殿对萧太后大喊道:“太后,出事了!外面来了好多兵!”
萧太后闻言登时清醒了。一张老脸凝重,直接伸出手让老奴扶起快步奔出寝殿。
她刚做了一个关于苏丽嫔向她索命的噩梦,接着就听到乱乱糟糟的动静,她觉得过于不详。出了寝殿行到外殿,她便吩咐宫娥点灯。灯刚点上,有个宦官就连滚带爬地跑进殿内,朝萧太后喊道:“太后不得了,造、造反了!”
萧太后活到这个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年诸位皇子内斗,延年宴刺杀一事,还有近日的玟王一案,她都没有慌乱过。见眼前的宦官抖成筛糠的模样,不禁生怒:“怎么回事?”
宦官脚下一软了瘫跪在绒毯上,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殿外吵闹的方向急促叫道:“安王造反了!来了好多兵,我们都被包围了!”
萧太后听到安王造反,被包围几个字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还是身边的老奴机警,立马察觉到赶紧扶好她:“太后娘娘,身子要紧。”
萧太后好不容易清明过来。由老奴扶着,大声斥道:“还愣着做甚?快些叫锦衣卫前来护驾!还有皇帝那儿也要派人过去!”
宦官哭丧着脸,一副天已经塌下来的模样:“已经打起来了,但是安王的兵太多……”
所以是靠不了锦衣卫的意思么?萧太后强自镇定,立马又想到新的法子。连忙嘱咐身边的老奴:“香荷,你去。找十二卫所的府兵和禁军,再不济防卫司那边的人也调出来。”
香荷忙不迭点头,领过萧太后调兵用的信物便匆匆转向后殿。可她才离开没多久就被苍河以及数十名身穿明光甲的士兵押到前殿来。众位宫娥宦官一见此等阵仗吓傻了眼,纷纷手脚发软,跪了一身。再也不敢乱动。
即使如此变故,萧太后仍尽量保持镇定,高声怒斥道:“何人胆敢私闯皇宫?”然而她凌乱的发丝,苍白的面色还急促有起伏的胸口已然暴露了她的惊诧和恐惧。
季淮冽的声音远远从殿门之外传来:“有些时日不见,太后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的样子。”
萧太后闻声向殿外望去。只见外面火光大亮,隐隐约约传来兵器相接的打斗与人惨叫的声音。她恍惚间又好像回到了十四年前,宫中最乱的那几年。
她瞪视着向她越走越近的季淮冽,一时无言。
“太后似乎并不惊讶?”瞧着萧太后的神色,季淮冽用玳瑁折扇一拍掌心,“你已经料到会有今日一天么?”
萧太后有许多话想问眼前这个她看着长大,却怎么也弄不死的孽障。可看到他与苏丽嫔相似的眉眼后却半句话都问不出来。
见她一脸死灰,鬂边的银丝又似乎多了些,季淮冽也不再等她开口。径自寻了处地方坐下:“太后不必徒劳。宫里宫外在这几日之内已经全换成了我的人,现在谁都救不了你们。”
“哼,丽嫔生了个好儿子。”萧太后终于咬牙切齿的开口:“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季淮冽有些好笑得盯着萧太后通红的双眼,还有满是皱纹的脸。她也已经没有当初的那些靓丽青春了,季淮冽甚至有些可怜她。
“萧太后,十五弟坐在这把龙椅上也有十四年,该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萧太后呵笑一声,并不以为然。直到季淮冽从怀里掏出一道泛着暗黄色泽的物事,她的脸色才瞬间变得讶异不已:“你怎么会……”
那份圣旨她虽只是经手,但为了仿制,上面的纹路位置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陷害苏丽嫔时,她没能找到直正的圣旨还一直耿耿于怀。认为一定是被苏丽嫔藏到了什么地方,所以她才要弄死季淮冽,断掉苏丽嫔的后路。
她那时明明已经仔细搜过与苏丽嫔和季淮冽相关的地方,却一无所获。没想到事隔多年,竟然会出现在季淮冽手里。
季淮冽很满意萧太后的反应。他摩挲着手中的圣旨,微微笑道:“萧太后,你如何害死母妃,又如何置本王于死地,本王都历历在目。好好珍惜你为数不多的时日罢。苍河,看紧了这一屋子的人。有谁想逃的话见一个杀一个,不必留情。”
苍河应声。
季淮冽作势离开,萧太后忍不住又问:“御轩,御轩如何?你把我儿如何了?”
季淮冽勾唇冷笑:“你如何待本王,本王便如何待十五弟。这很公平,不是么?”
萧太后终是怒不可遏地朝季淮冽吼道:“你敢!”由于过于激动,她眼前又是一片昏黑。香荷见状也顾不得自己还被苍河押着。用力挣脱开苍河奔到萧太后身边扶住她:“太后,太后!振作些。”
萧太后不得不感叹岁月不饶人,她是真的老了。这连续的刺激让她再也承受不住,晕厥了过去。香荷瞧了眼没有什么反应的苍河,忙对跪了一地的宫娥宦官叫喊:“还不快些扶太后回寝殿和拿药来?”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香荷吃力得扶着萧太后向寝殿内走,苍河与那些官兵都没拦人的意思才纷纷战战兢兢地起来忙活。
不久前,察觉外面声响有异,季淮思便叫柴方去看情况。柴方出去不到一会儿,便带着一身黑衣的谢熙桐匆忙进来。季淮思从来没见过谢熙桐这副装束很是意外。
还没来得及问他,谢熙桐便神色凝重又匆忙得低声开口:“圣上,安王起兵叛变,宫里宫外都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他的人了。父亲让我偷偷带你逃出宫去,你收拾一下赶快跟我走。”
吃惊过度,季淮思手中的狼毫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问出声:“你说是十哥他么?”
“是。锦衣卫当中有些还是父亲的人,正与他们抗衡。但寡不敌众,被镇压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母后还有淮莺他们……”
谢熙桐难受得摇摇头:“我们人数有限,只能救出你一人。况且人多容易引起注意,反而逃不出去。”
柴方在两人话话间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放在一个简易的包袱里拿来递给季淮思:“圣上,莫要犹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谢熙桐那样一个人都不得不放下一切偷偷来此帮他,他岂能害谢熙桐?形势逼人,他必须作出一个抉择。
“好,朕随你走。”深思片刻季淮思便作出决定。如果季淮冽起兵叛变是为了这个皇位,那只要他没死,季淮冽就不会为难萧太后她们。毕竟对季淮冽来说,她们也是对付他的人质和筹码。
柴方道:“内厅左手的书架有机关,是先帝当年建造的秘道,直通城外。”
季淮思点头。和谢熙桐一同进了内厅,按下书架上的机括进到密道之中。注意到柴方仍留在密道外,季淮思心下一沉:“柴公公,你不与朕一同逃么?”
柴方笑了笑,恭敬道:“奴才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就不拖累圣上了。快走吧,这里有奴才顶着。”
“柴方……”季淮思对先帝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萧太后又一直忙于后宫事务和政事无暇顾及他。只有一直照顾他,看着他长大的柴方让他能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对他来说柴方不仅是个奴才,也是他最为信任倚靠的人。
谢熙桐知季淮思重情,可现下却不是犹豫的时候。他捉住季淮思的手:“圣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季淮思深深望住柴方,欲言又止。还是柴方果断,直接按下机括,密道的门才缓缓关上。
柴方走出内厅,暖炉还燃着旺盛的炭火。房内一下变冷清,柴方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案上那些还没批完的奏折。刚收拾了几本,就有无数穿着明光甲的士兵鱼贯而入,将御书房内外重重包围。
季淮冽的身影也随即出现在殿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