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被尚如卿的话呛到,尚如兰缝线的针倏地扎到指头上。指头一下冒出一颗血珠,她抬手张嘴将血吸掉:“忽然说什么傻话?”
“这样啊,你也没想过进宫当妃子。也是,进宫听起来很光鲜,若然身边都是如萧太后一般的姐妹就危险了。既然都有危险,为何不选择可以幸福一些的那边?”尚如卿像是在跟尚如兰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尚哪兰抬手摸摸尚如卿的额头,宽心道:“幸好没发烧。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只是希望三姐你也要主动些,有时候过于被动会错过很多东西。”
尚如兰听尚如卿说得玄乎其玄,笑道:“阴阳怪气的,不知又打什么主意。”
尚如卿朝她咧嘴一笑也不答话。
坐了一会儿,尚重远和尚明风散值回来了。一到后院见着二人便走过来,神色匆匆。
尚如兰问:“大哥,二哥,怎么了?”
尚重远还未说话,尚明风瞪了眼尚如卿,指了指她的鼻头道:“还不是怪死丫头干的好事。”
尚如卿甚觉委屈:“我近日都乖乖待在府上哪儿都没去。更没闹事闯祸,怎么怪我了?”
尚重远坐下,瞧见桌上那壶酒还有尚如卿面前装着酒的杯子,面色更加难看:“太后寿宴,要宴请群臣及子弟家属。”
尚如卿跳脚:“这又干我何事?”说罢她狠狠瞪了尚明风一眼。
尚明风回敬她一个白眼,接着道:“本来是不干你事。群臣及子弟也罢了,这回连家属都算上,难道不是圣上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
“就算说了什么,怎么跟小卿扯上关系?”尚明兰也听得莫名其妙。
季淮思提出让她进宫之事尚天昊虽说是委婉推脱了,她也就没当一回事。谁想季淮思居然是认真的,他能在萧太后面前说什么,尚如卿还不明白么?
这事,拖不得也躲不掉。
“小卿,那日便装病,不必赴宴了。”尚重远淡然道。
尚如卿摇摇头,说:“躲得了一时又躲不过一世。无妨。太后看到我自然会心生厌恶,正好断了圣上的念想。”
还不知道季淮思想让尚如卿进宫的尚明兰听得更加糊涂:“你们在说什么?”
尚重远才把季淮思的意思说出来。尚如兰的脸色有一瞬震惊,然而又恢复原来的平静。眸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尚明风冷冷道:“我们是怕你在寿宴乱来,到时连圣上都保不住你。”
尚如卿道:“二哥,你要对我有信心。我绝对不是随地乱来的三岁小儿。”
尚明风嗤之以鼻:“你有时吧,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尚如卿都这么说了,尚重远和尚明风也没有阻止的道理。说实在,即使他们想阻止,可太后懿旨又怎好抗命?再说,他们也弄不准季淮思对尚如卿的心思,暂时只能静观其变。
萧太后寿宴当夜月色正好,连吹起的凉风都变得不甚冷了。雾气倒依旧很重,却也不妨碍众人的愉悦心情。
御花园里置了长长的酒桌席位,像藏身在花丛的游龙。园里开满了秋时盛开的花卉。朵朵争艳,美不胜收。凉风吹送,阵阵花香袭人,钻进衣间发上,令人怡然。今夜月又微圆,花团染上霜华,一边饮酒寻乐一边赏景赏月,别有一番趣味。
萧太后尤爱菊花。御轩帝为此在御花园种了不下百种菊花。如今正是盛放之际,纷红骇绿,金蕊银花,团团锦簇,摇曳生姿。这次寿宴还特地用菊花作主菜,取名作延年宴。
宴席座位按官阶高低顺次而下。上首的是太后,御轩帝;往下一侧是公主,亲王等;再往下便是骠骑将军,三公之首,各郡王……尚书部的人还要更往下一些。为便于识别不至于乱了礼数,御轩帝还下令朝臣坐于右,其家眷坐于左。
宫娥宦者们忙着指引客人;忙着挑灯置炉忙着端菜倒酒,来去匆忙却井然有序。
作为武将的代表,尚重远早早坐在席位上。背挺得端正,一又锐利眼睛边喝酒边警惕的注意着周围。
其余官员也陆陆续续到来坐下。各位官员彼此见面少不得要寒暄几句,攀攀关系,打点打点。期间也有不少人跟尚重远打招呼,他也礼尚往来的应付几句。
跟随尚重远与尚明风而来的尚如卿和尚如兰也早早坐下了。此时的尚如卿正直愣愣盯着尚如兰看,看得尚如兰面上绯红如花:“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借着明昼灯光瞧去,只见尚如兰穿得十分庄重——蝶戏水仙锦袄,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软银轻罗披帛,绣鞋是新纳的,上面的绣花还是她自已一针一线用心缝制。
云鬓妆容也是花了心思。
挽起的发是时下宫中王族和官家小姐流行的髻,发间一支紫磨金步摇在光亮上泛着圆润光泽,珊瑚珠花饰于两鬓,与耳上戴的珊瑚双蝶耳坠相互呼应,显得温婉动人,妍资艳质。几支金钗垫于脑后,又增了几分华美高贵。
蛾眉淡扫,秋波盈眸,脂粉略施,一点丹唇。与平日的淡雅素洁相比,此时的她更像出水芙蓉,含苞待放。
尚如卿笑得十分轻佻:“我似乎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三姐,自是要多看几眼。”
尚如兰被她一句话戏弄,便羞赧的面露红云,轻嗔道:“贫嘴。”
尚如卿笑了笑,当她这话是赞美。目光不自觉投向坐于远处的谢熙桐。隔得有些距离,她只能模糊看到谢熙桐的脸。有几位穿着官服的官员拿着酒杯向他走去打招呼,谢熙桐便与他们寒暄起来。
待他们走后,谢熙桐像意识到什么,侧头向她这边看过来。只是他投来的目光却落在尚如兰身上。带着三分惊叹,三分迷恋,四分若无其事。
尚如卿心中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隐隐作痛。
女为悦己者容。尚如兰今夜盛装打扮,只怕也是为了谢熙桐。平时哪有机会光明正大的面面相对,无所顾忌。
她甩甩脑袋瓜,侧过脸向上首望去。萧太后和季淮思还未到,季淮冽坐在一边,逗弄着桌上的红玄。他前后还坐着几位面生的人,看衣着打扮和席位,想必是其它亲王。
明明是兄弟,坐得也近,几人却没什么话聊,各喝各的酒,各夹各的菜。只有在宫娥添新酒时才与身旁的兄弟说上一两句话,关系看起来很疏远生分。
季淮冽忽然抬头,与尚如卿的视线撞上。他朝尚如卿挤眉一笑,猖獗不羁。尚如卿被他这莫名笑意弄得心脏猛地“扑通”跳了一跳,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
正这时季淮思和萧太后出来了,众臣忙不迭跪地行礼。
萧太后一身曳地华服,用金线绣成的凤凰和牡丹花铺满裙背、裙尾与前襟,臂上挽迤着丈许长的两色彩绣披帛。繁复的半白发间饰满宝钿珠翠,一支凤凰朝天金步摇随身而动,流光溢彩。
虽是年过半百,她脸上却甚少皱纹,一双圆目凌厉,精神气都甚好。一个同样着贵气华美衫裙,发上钗饰精致夺目的年轻女子搀扶着她,缓缓落座。
落座之后,萧太后对底下众臣道:“诸位卿家平身。此次宴会不必拘礼,望诸位尽兴而归。”
众人齐声谢恩。
季淮思与萧太后同座,那位年轻的华服女子则坐到季淮冽身边。这时季淮冽对面的一位王爷站起来,捧着一个锦盒上前跪下,说是从藩地特意搜罗而来给萧太后的寿礼。
他一起头,其它人也陆陆续续上前献礼。季淮冽送的是一套翡翠夜光杯。在月色下将酒倒入五个杯子,杯子便隐隐泛出光泽,连着杯里的酒也闪着星点,非常奇妙。
可惜尚如卿隔得有些远,看得不是很真切。
寿礼送完,就有宦者拍拍手,一群乐师舞娘行来,在中间空出的石台上奏乐起舞。
这些乐师与舞娘的五官深邃,碧眼蓝眸,肤色不一,一看便是出自外族。舞娘们赤足,穿着裸/露的火红舞裙,腰肢似蛇,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尚如卿在长安城也见过不少外族人。但却从来没见过他们跳舞,不禁看呆了。其它人也跟她一样,都被舞娘们吸引了视线。
莺歌燕舞,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已然月上中庭。
尚如兰不如何时离开席位,不知去向。尚如卿觉得喝酒喝闷了,便也起身寻处清静之地喘口气。
皇宫很大,尚如卿又不熟悉路,走着走着就忘记东南西北了。随着那些觥筹交错,相互嬉闹的喧嚣之声越来越远。尚如卿自我安慰道,既然都远离了吵闹之地,又不知道身在何方,不如就到处转转当是宫中一游。
待宴席散了看不到人,尚重远他们自会来寻她。
不知行至何处,只见近处出现一方水榭游廊,在月色照耀下显得冷清孤立。曲桥通幽,鱼群在池中嬉戏泛起细细水声,于夜色雾气中若隐若现,竟如幻境。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倚坐在游廊栏台,发冠随便的斜斜系在发上,披散下来的墨发有些凌乱,让那人显得自由散慢。他挑着玳瑁折扇的扇柄,去逗弄放在身旁那个木架子上的鹦鹉。
还有一个人盈盈立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站着的人伸出青葱白玉般的手,清灵婉约的声音自她唇中溢出:“不知王爷你是否还记得这块方帕?”
尚如卿瞧清那人面貌,不禁一愣。下意识的往后退开几步,借着阴影躲到刻画游龙飞凤的廓柱后。
竟然是季淮冽和尚如兰?
尚如卿一颗心噗通乱跳起来,呼吸都凝滞,十分讶异震惊。她狡尽脑汁也搞不懂这两人怎么聊待到一起了?苦思冥想,都想不起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接触,怎会认识?而且——
那块帕子不是谢熙桐送给尚如兰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