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剑鸣,一缕清风,梨花香气就哗啦地吹了满面。
一掌绵延,两袖翻落,垂落的花瓣又在空中打起旋。
萧刿每刺出一剑,不偏不倚轻点白衣少年的要害而去,又被越驿以绵绵掌力拍开,比试没过多久,两人却落了满身雪一样的花瓣。
这里是清平山,位于九州之南,隐于重峦叠嶂之内,云烟袅袅,清气盎然,是个修行的好地方,但某些人的存在,却是实打实的暴殄天物——“不打了,不打了,和你切磋,就像打在棉花上似的,有什么乐趣?”
方才拿着剑的少年翻转手腕,回手一收,剑势朝内,消减了锐气,那张锐利又不失稚气的脸上多了几分无赖,萧刿摆摆手,别过脸拒绝道。
这是清平山萧二师兄,掌门人海清真人从山脚下抱回来的野孩子,有的人只用一眼,便知道绝对是个修仙问道的好苗子,眼前的这位萧刿少侠,就是这么被海清真人相中,拉回了清平山,然而天赋异禀,萧刿自己却是懒洋洋的模样,修行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只有对剑术,有几分兴趣。
越驿见他耍起无赖,运气丹田,负手背后,笑着迈起步走到他身后,瞥一眼那柄满是划痕的木剑,笑意更重:“萧大少侠,也会因为这种小事犯气?”
“谁都和师兄一样,小小年纪就要练就紫霞神功,气量不小,”萧刿装模作样地揶揄起来,把木剑挽了一个剑花,手根本闲不下来,“等下山了,我要换一把好剑。”
萧刿剑法不输同层修士,甚至远远胜旁人许多,可如前文所说,这小子打小懒惰,在内功上修行不佳,若是碰到内力雄厚之人,剑法再凌厉,也只是雕花功夫,被人以内气化解,没什么别的用处。
而这个内力雄厚之人,眼前就有一位——越驿,清平山大师兄,早一年被海清真人捡回,当了个贤良淑德的忙内,小时候替海清真人管教过不听话的二师弟,现在又为照顾不懂事的三师妹操心,可谓是一生劳碌命。
好在,此人长得可一点也不劳苦,越驿之容,即使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早年间,身子还没长开的时候,越驿下山跑腿,还被当成过姑娘几次,每每想起来,萧刿都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讲出来。
又好在,他的大师兄虽然资质不算上佳,但绝对刻苦勤奋,小小年纪,已经在九州之中小有名气,同龄人之中,气功内力名列前茅,不至于肚量小到要和萧刿这泼皮“动气”。
“好剑?”越驿挑了挑眉,伸出两根手指,压在那柄还转个不停的木剑上,内力仅仅从两点指腹,压在木剑之上,“你若全力运气动剑,我未必胜得过你。”
“所以说找你切磋才没意思,”萧刿把木剑跟宝贝似的,轻微使出内力,把那两点手指弹开来,小心翼翼收剑入袋,往后肩一甩,“剑是利器,以气用剑,哪里是切磋的法子?等小师妹长大,以剑比剑才公平。”
“以气驾驭剑,几日不见,长进不小。”
不知何人,只闻千古雄厚之音,从梨花林的外面,清平山的山顶传来,萧刿一听就知道,这是海清真人他老人家的隔空传音,料想刚才那一段切磋,也被海清真人看在了眼里,萧刿为自己的偷懒心虚刮了刮鼻子。
“弟子不敢。”
萧刿一边对着越驿吐舌头,被自己这番话文绉绉得有些恶心,一边扯着嗓子,朝着山顶呐喊。
海清真人常年住在清心堂,也就是清平山山顶的那间学堂,小的时候,弟子们要想法子上山,每日听老人家念叨一个时辰的修行诀窍,然后再想法子下山,萧刿对此颇有怨言,不过也亏得这糟心的拉练,清平山上下一脉,从小到大就没患过什么疾。
“上清净峰,为师有一事,需要你与越驿一同前往。”
海清真人一掀眼皮,就知道二弟子那副鬼脸模样,但对此他也只是笑笑,双手掐口诀,换了个姿势,入定打坐。
一阵香风吹来,把一封完好的信笺落于案中央。
今时不同往日,修行有成,兄弟二人早就免去了徒步上山下山的琐事,几乎是转眼间,几个纵跳,就能越过险峰。
萧刿抬头看去,清平山山顶的秀丽美景一览无余,白茫茫的梨花当真像是雪一般,连成一条环山的巨蛇,转眼被他们抛在脚下。
学堂清净,陈设简单,几方木桌,凳子,足矣。
越驿率先作揖,拜见了师尊。
海清真人正闭眼入定,到了他的层次,或许已经不惧怕旁人打搅,随性而为,于是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冲着两位弟子点点头。
“不知师尊所为何事?”
越驿目光已经放在了那封信上,只不过师尊不开口,做徒弟不好失礼。
“你们二人,将此回函护送给扬州风雨楼楼主。”
风雨楼?萧刿了然,这必然是为了仙盟大选一事,就在三月前,那封仙盟大选的邀请函,还是萧刿亲手带回——仙盟,由当下最为强盛的十大修仙门派组成,他们差不多就是话本里的武林,用于团结上下大小修仙门派,为九州除恶扬善,报不平之事,而仙盟的盟主,如今是华山掌门,浩然道长,这盟主是每隔十年,则系十大仙门投票,择一位掌门来当。
若是榜上仙门,经久不换,定然不能服众,这也和仙盟大选有了关系,仙门大选,每隔三年,就会进行一次,用于更换榜上仙门,如今正是第三年,清平山虽是不问世事的小门小派,却也被仙盟秉着公平公正的理念,每三年送一次仙盟大选的邀请信,而次次,也在报名日,送回一封信,上面写明,清平山弃权,弃票,清修之心。
风雨楼,则是仙盟在扬州的据点。
两人点头,接去这简单的任务,他们有功夫在身,从清平,到达扬州,也不过三日左右,从前越驿去送过,萧刿也去过,还是头一回两人同行。
海清真人见萧刿拿走信件,重新闭眼入定,却在师兄弟二人正要出门前,悠悠慢慢道:“待你们二人归来,为师有要事传授。”
“有什么事不能此时....”萧刿奇道,只可惜这大不敬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越驿扯出学堂,以轻功直直往山下而去。
——————
“我们小时又不是没有同师父开过玩笑,干什么那么在乎礼数?”
萧刿两三下跳下山腰,二人足尖轻点梨树枝头,不知道又带起了多少阵抖擞花瓣,清透香风,越驿紧随其后,笑着接了话:“你不嫌道书难抄,我倒是烦得很。”
萧刿没接话,清朗地大笑起来。
清平山青翠的山景转瞬被抛之脑后,萧刿一股莫名的心绪涌上来,回头望去,群山如画,隐匿云间,唯有那开满山腰的白雪,蜿蜒如蛇,成了清平的标志。
日落西山,从清平往东,最近的落脚城是一座边陲小镇,名为洗洲,此处他们二人都来过,有时候还会带上那正在山晒太阳的小师妹,小师妹最是爱吃这里的梨花糕,越驿或者萧刿路过此处,总会带一包回山。
“等等,师兄。”
萧刿与越驿一路有说有笑,到了洗洲城,洗洲不是什么大地方,人数有限,街坊邻居差不多都面熟,守门的兵们,自然也是认得时常来这儿的清平山二人,如此祥和一派的城镇,今日,却家家户户掩着门,灯笼黯淡,荒凉寂静。
越驿顺着萧刿的话停了下来,蹙眉怀疑,好在守城的士兵见到了他们,隔着数米,连连摆手,示意他们离去。
如此诡异,萧刿初出茅庐,按耐不住,凑上去问道:“兄弟,这今日是怎么啦?”
那士兵面色诡异,嫌弃什么一般,朝着城内投去一个眼神,将萧刿喊到一边,二人站在城墙下,捂嘴低声说着话。
“简而言之,洗洲附近有大妖出没,恶妖城内伤人,官府仅仅凡人之力,怎抵挡懂得法术的妖怪,向附近仙门投去救援信函,却始终没得到回复。”
萧刿向越驿解释道,他说的一板正经,然后泄一口气道:“于是这几日,城中百姓怕得很,不敢出门了...我还想着给小师妹购些新物回去呢!”
越驿听完他的抱怨,有些发笑:“说是没有修士,清平山萧师兄不是来了么?”
萧刿冲他眨眨眼,两人心照不宣,笑了起来,打算路过此处,多管闲事,还洗洲一个安宁。
“不知那只大妖,这几日在何处出没过?”越驿给守兵塞了一块银元。
“你们师兄弟是好人,不用这个,那大妖据说修为百年,极其凶恶,最好还是....”守兵把银元塞回越驿怀里,说到后半句,有些欲说还休,被站在越驿身后的萧刿看了好几眼之后,放弃无用的劝阻,“昨日夜间,有人曾在洗水边见过那妖,那妖长着六条腿,两个脑袋,不知是什么精怪,可怕得很,身长几尺有余,像头大虫。”
六条腿,两个脑袋的大虫,萧刿没见过,也估计没人见过,这世间,哪来的这样的妖怪?
越驿与他对视一眼,明白彼此心中所想,还是坚持把银元塞给了守兵,说是让他回去孝敬孝敬,转眼间,就朝着洗水去了——洗水,是洗洲边的水湾,传闻古时,有两位仙人于此湾大战,一柄剑落入水湾,清气浩然,将水湾中的邪气,杂味,一扫而空,于是得名洗水,而边上的洗洲,也是跟着升天,得名洗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