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之绿云春处 第3章 晓见风波

夜间躺在床上休息时，沈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月色透过轩窗，朦胧映在地上，沈绿怔怔的愣着，就着灰白模糊的夜色。

来了这里好几天，今日她才定心想着她已经不是沈绿的事。说实话，她做梦都想回大梁，她死了，让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平日里祖母最疼她了，她又怎么舍得祖母难过。

还有表姐，日后谁陪她谈心，陪她闲玩弄花？她想了很多，金陵里的小姐妹，城外的马场，城里的瑞泽楼，那是她最喜欢的酒楼了，知味观，还有好多好吃的点心，莫大娘，从小照顾她的奶娘，迷迷糊糊兜兜转转想了一大圈，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

骑马而过的飒爽英姿，长臂一揽让她免死于马蹄之下，她看着棱角分明的脸庞，艳艳的太阳刺了她的眼，心里咕咚咕咚的做响，像一只兔子乱撞，摸着冰凉的铠甲，她竟是如此的心安。

“姑娘，没事吧？”那人温润低沉的询问，她不知怎的，呆呆地回了句“没…没事，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人收回了手，“没事就好，还恕在下唐突。”见沈绿婢女来到身边，他便牵着马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四处散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气宇轩昂的背影，她突然小跑上前，站在了他的面前，“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小女子日后定登门拜谢。”

“举手之间罢了，小姑娘还是快回家吧，今晚多喝一碗安神汤，睡个好觉。”记忆里的他笑着婉拒了她的答谢。

是呀，那年她也只有十岁，而他，已然十五了。等她知道了他是谁，是在她堂姐的婚礼上，梦里想着千遍万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了她的姐姐，原来他就是骁勇善战，智勇双全的靖王。只可惜，她只是他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一个过路人罢了。

怎么那日，他就没有像天神一样来拯救她呢？

忽然，对面的褔冬儿发出不耐烦的嘤咛，一脚踢翻了厚实的被子。

沈绿担心她着凉，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给她把被子拉拢，看着褔冬儿红扑扑的脸，沈绿叹了好大一口气，这些天，她叹气的次数比过去十八年的都多。

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矫情，命都不在了，还想那个男人做什么？何况，那还是她的姐夫。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眼下，还是顾及张妼晗比较重要。

经过她隐晦的打听，这入了教坊，也算是入了贱籍，贱籍女子，便是低人一等，这张家伯母也着实狠心。沈绿不想不想一辈子在教坊里过活，可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办法脱籍，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天气澄明，天际湛蓝蓝一片，流云成丝，遮不住和煦的暖阳。

贾婆婆让她们在园子里练舞，二三十个小姑娘挤在一起，叽叽喳喳似有说不完的话，瞧着婆婆不在，这做的基本功高抬腿也渐渐懈怠了来，沈绿现在中间，她的个头在这群人里还算出挑了，她依着记忆里的样子努力的压腿摆手，争取早日赶回张妼晗的水平。

旁边站着的许兰笤一边抬腿一边看着沈绿生硬的动作，言语颇为讥讽，“你假模假样地练了这么久，装着勤快给婆婆看，也就这点水平？”

沈绿睨了她一眼，这许兰笤是比她早一月入的教坊，开始还好好的，后来莫名其妙看她不顺眼，处处讥讽她，原主张妼晗心里敏感，又说不过她，任她说再多也只是冷着一张脸。

沈绿可不会惯着她，她上下扫视了许兰笤一圈，在她的抬腿的动作上停顿了几眼，最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又带点不过如此的神情，转身又自顾自的抬腿不在理会。可悲的是许兰笤懂了她的意思，她涨红了脸，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低声喝问，“你什么意思？”

沈绿一把扯下她的手，淡淡说道“姐姐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练练婆婆教的动作，毕竟，依你的水平，还不足以指导我。”

“张妼晗，你—”还没等她说出口，不知从哪传来一个声音，“婆婆来了！”

于是刚刚还话语不断的小姑娘瞬间闭了嘴，一个个端直了身体练腿，许兰笤也急急忙忙地转过去抬腿。

顺着眼角余光，沈绿看见贾婆婆跟在两位内侍的身后，后面还带着几位宫女童侍，一伙人就这么巡视着过来。

前头两位，一个长的颇为奇特，长的跟马脸似的，时时刻刻板着脸，正是主管后宫六部的任都知。旁边一个脸圆圆的，随时都笑容可掬，是任都知手下的杨副都知。

大家一看连呼吸都重了三分，这任都知可是最不讲情面的，也是最严格的，被他逮着偷懒，指不定是什么责罚呢。

于是个个屏气凝神，手是出的更稳了，这脚也甩的更快了。

二人左观右看，时不时低头交谈几句，看见小姑娘们练舞，又招呼贾婆婆上前询问，三人说些说些便顺着路走远了。

直至人影不见，才松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小小的怕声，“可吓死了，刚才差点把手伸错。”

“可不是嘛，这任都知看着都吓人。”大家窃窃私语。

许兰笤却是突然翻了脸，眼见人都走了，她停下了动作，假装体力不支向旁倒去，好巧不巧推了一把沈绿，摇摇晃晃站直了身，紧张问道“张妹妹，你没事吧？”

沈绿一个趔趄，差点撞倒身后的人，她抬眼紧紧盯着许兰笤慢慢挺直了腰，一步一步走到许兰笤面前，许兰笤看着她冷漠的面容，明明比她还矮一些，她却吓得后退了半步，忽然反应过来这亏了气势，又佯装镇定的挺起了胸脯，结结巴巴的喝道“张妹妹，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你…你要干什么？”

不过如此，色厉内荏。沈绿轻蔑一笑，“才第一年，就靠这些小把戏？许兰笤，你最好是跳舞能赢过我，耍嘴皮子，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周围的人出来和稀泥，“张妼晗，许姐姐都道歉了，你也别揪着不放了。”

沈绿却没有理会，转身去了褔冬儿的方位，与她一起练舞，留下一众好心人安慰许兰笤。

褔冬儿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没事吧？”

沈绿摇摇头，看起来心情甚好，又练起了舞。

转角往上，不远处的阶梯上立着二人，贾婆婆眼瞅着闹剧落幕，笑着对身旁的虞俞说道“年年如此，不好生着做好分内之事，非要耍一些小把戏，着实没劲透了。”

虞俞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全程，“心不正，留在这里也是一个祸害。”

贾婆婆双手揣着一个手炉，细细摩挲着手炉的花纹，不以为意。“宫里的人，又有谁真的心正？她如今也只能在这小小的仙韶部祸害，你也只管教她们练舞，其他的，你一概不要管。”

虞俞应声说是。

过了午时，虞俞并着芳新来教新人。

虞俞今儿教《踏歌》，《踏歌》历史悠久，流传千年，舞曲清新活泼，寓意极好。跳的花样儿也是五花八门，教坊使借鉴了前朝的舞风，又糅杂了民间的动作，编出了一个全新的舞乐，得了官家娘娘的青眼，就定为了教坊必修舞蹈之一。

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虞俞是跳的格外婀娜多姿，一曲终了，周围的小姑娘都眼冒星星崇拜的看着虞俞。

“来，都跟着我做。”虞俞站在前面，放慢了动作，芳新穿梭矩阵中，手把手纠正错误。

“收肩，别耸起来—”虞俞拉长了语调，以前自己学还不知道，等自己在这教的时候，才懂了当时教习的无奈。看她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犹如稚童牙牙学语。

“哎呦～”小舞女痛叫一声，芳新鬼不溜的出现在她的身后，对着高耸的肩就是一记爆栗。

沈绿悄悄抬眼，见芳新没有看向自己，飞速的活动一下酸痛的肩膀，额角落下的汗也不敢擦，顺着往下流到下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绽出一个水花。

待一柱香的掩臂动作结束后，虞俞满意地看着成果斐然的众人，大发慈悲地说了“休息一下。”众人如蒙大赦，毫无影响的瘫坐在地，喘着粗气。沈绿与褔冬儿背靠背休息，虽说是冬日，她们也累的一身汗。

过了上元节，京都的天气渐渐回暖，偶有一两只流莺飞过，停驻，发出唧唧的叫声。贾婆婆为她们选的场地极为僻静，偏于花苑一隅，周遭假山环绕，绿竹掩映，连宫女内侍都少有经过。

沈绿环视四周，莫名觉得此地甚为熟悉，细细思索，自己在大梁是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难道她在大梁死的地方在大宋就变成这儿？冒出这个念头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等休息之后，虞俞又开始教舞。

“来，双臂缓缓抬上，左脚定住，右脚旋转，转一个圈儿，跳。”台上虞俞又拉了一边动作，指点道“跳要轻点触地，像兔子一样，脸要笑。”

兔子？沈绿微僵，如拨云见日般迅速定住了张妼晗的记忆，雪夜，兔子，内侍！

亏得她这个榆木脑袋，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沈绿懊恼，现在她特别希望教习快点结束，她要冲回去找找原主留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