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快点。”陈睢从车上跳下地,两手各拎了一个檀木盒子,紧接着陈怀柔便出现在他身侧,她穿着大红色华服,外罩绯色披风,缀满金线翠珠的裙摆随着光晕熠熠生辉。
小厮恭敬热情的将东西接过,又赶忙将两人领入府中。
“是陈乡君?”方凝往前挨了挨,几乎靠在江元白身上。
江元白抿着唇,身侧的手慢慢收紧攥成拳头,额间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
他转身,方凝躲避不及,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江元白无意识的低眉,眸色浓深仿佛含着几丝厌恶,方凝吓了一跳,冷岑岑的寒意叫她浑身汗毛耸立,她坐回去,再看他时,依旧是那副温润儒雅的模样。
方才,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我要去趟刑部,这几日都会很忙,你先回去,不必等我。”江元白想起陈怀柔喂宁永贞蜜煎藕的场景,心里有些不痛快。
要下雨了,刮过几片乌黑的云彩,将天空笼罩在青黑之中。
身后的方凝没来得及开口,江元白已经下了车,江松紧随其后,方凝张了张嘴,只任由他们拐进巷子,的确是往刑部去了。
“公子,陈乡君来了,眼下在前厅同夫人说话。”端药的婢女心情不错,一连数日,宁永贞就跟从前一样,笑意盈盈,也不再怨天尤人的暴躁抵触,对她们下人来说,好伺候的公子才是好公子。
宁永贞握书的手一滞,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卷起书,放在旁边的几案上,“衣裳脏了,替我找一件新的过来。”
脏了?婢女忙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遍,不免心中犯疑,连褶皱都没有,怎么会脏?
宁永贞咳了一声,正色道,“取那件碧色绣团绒锦服,紫金镶玉冠,羊脂白玉如意配。”他摩挲着腰间的玉带,目视前方,看起来淡定自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急迫的想出现在她面前,随便说什么都好。
宁夫人揉了揉眉心,望着桌上如数奉还的两匣珠钗,一时间五味杂陈,竟不知该跟堂下两人说什么好。
陈睢笑眯眯的喝了口茶,问,“夫人若是没什么要说的,我跟我姐就走了,晌午我们要去吃桂花鸭,城南的厨子出了名的难约。”
“不如我吩咐厨房做些怀柔爱吃的菜,正好永贞在院子里闷得发慌,你们年轻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怀柔,你不要多想,我送东西过去,只是因为感激。”
宁夫人见陈睢站了起来,遂摆了摆手,来到陈怀柔跟前,她不得不承认,当时女儿回府向她建议的时候,她的确动了心思。
陈怀柔是个重情义的人,若是能借着她的同情将她与永贞绑在一起,不光儿子高兴,女儿和女婿的目的也能随之达成。
只是,她的小心思被国公府窥探出来,人家将东西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这一瞬,她竟无比的懊恼后悔起来。
宁家与沛国公一家世交甚好,彼此走动频繁,若是因为此事让两家生了嫌隙,那才是得不偿失。何况她看着陈怀柔长大,知道陈怀柔心里根本没有宁永贞,只不过是年少的友情,让她对儿子多了些照顾。
她暗叹一声糊涂,抓着陈怀柔的手,既觉得心虚冷气,又想跟她好好解释,可话到嘴边,无论怎么说,都好像理亏。
“孩子,你别怪我。”她红了眼睛,想笑,却又忍不住的难受。
她毕竟是一个母亲。
陈怀柔拍拍她的手背,脱出手来笑道,“夫人说什么呢,咱们两家多年厚交,我跟家里为宁永贞做些什么都不为过。
只是往后都不要送这些贵重钗饰,府里库房满满当当都是我的物件,娘说,自己用的自己买,不让旁人费心。”
宁夫人点头称是,又道,“你娘说的对,是我考虑欠周到。”
“那我们先走了。”陈怀柔说完,陈睢跟在她身后推着她的肩膀想往外走。
宁夫人急急叫了声,“怀柔!”
“嗯?”陈怀柔扭头,娇嫩的脸上满是明媚生动。
“没事,替我问你爹娘好。”宁夫人改口,自觉多说无益,桌上那两匣珠钗,愈看愈是碍眼,她叹了口气,慢慢回转过身子坐在太师椅上。
博古架后,悠沉的轮椅声兀的响起,接着,宁永贞出现,毫无表情的望着宁夫人。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的脸犹如冰冷的罗刹,宁夫人胸口一颤,强颜欢笑的站起身来,“儿子,你....”
“谁让你这么做的?”他眸色如晦,双手紧紧攥着扶手,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
“你别胡思乱想..”宁夫人怕他发狂,急忙上前想要解释。
“别碰我!”宁永贞喉咙暗哑,死死盯着宁夫人的脸,横眉怒目,“你嫌我不够可怜吗,是要把她拉进连我自己都厌恶都痛恨的生活里吗!”
“永贞,娘不是那个意思,怀柔是个好姑娘,你喜欢她,娘想让你高兴..”
“我不喜欢她,”宁永贞一把拽下腰间的羊脂白玉如意配,明明是在笑着,却又仿佛下一刻就能哭起来,“你也别打着我喜欢她的旗号,为姐夫做事!”
玉佩掷地即碎,他调了头,决然而去。
头顶雷声轰隆隆的闷声压下,陈睢摇着手里的穗子,三两步跳到陈怀柔身前,眉眼机灵的挑了挑,“姐,咱们要去哪?”
他还真惦记起城南的桂花鸭。
“去杜府。”陈怀柔系好披风带子,于人群中同陈睢慢悠悠的边走边看,熙攘的集市,他们姐弟二人鲜衣怒马,很是显眼。
“我不去!”陈睢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入京后陈怀柔一直没机会去找杜幼安,从前在齐州,杜幼安有个宽敞的庄子,庄子里养了十几个好看的门客,日子过得甚为快活。
如今在京城,许多事情身不由己,虽说庄子里有俊俏郎君等着,杜幼安却是十天半月才得空过去一趟。
“你就不怕你弟弟被她看中,暗无天日的养在庄子里,日日等着她的垂涎?”陈睢夸张的勒马往后一顿,便听陈怀柔没好气的嗤道,“幼安眼睛又没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甚,不就是想去杜钰家里招猫走狗吗。”
眼看被她识破,陈睢也不羞耻,反倒笑嘻嘻的讨好道,“姐,你在杜家多待会,差不多咱俩前后脚回府就行。”
“去吧去吧!”陈怀柔挥挥手,陈睢便夹起马肚,飞快的奔走了。
噼啪的雨点骤然砸了下来,叫人猝不及防。
陈怀柔有些后悔为了炫耀新衣屏退了马车,她一手遮着头顶,一手勒着缰绳,想找个避雨的地方。
马跑得愉快,雨点砸的愈密集,不多时,头发和衣裳都湿漉漉的黏在身上,这副样子,还去什么杜府。
她调转马头往沛国公府跑,想着快些,便临时改走曲水巷。
曲水巷的尽头有个曲水亭,亭子里站着一人,他正迎着前方的马蹄声,负手等待。
起先飘如细丝的雨越下越大,簌簌的雨水冲刷着她的眼帘,长睫被雨打湿后黏腻的盖住了视线,她抹了把脸,望着亭子及时勒住了缰绳。
翻身,跃下马去。
她知道亭子里有人,却没看清到底是谁,遂背对着那人解了披风,抖掉上面的水雾,一回头,江元白提步上前,近在咫尺。
陈怀柔狐疑的逡巡四周,见再无旁人之后,不免有些愠怒。
她觉得,江元白一定是故意的,故意阴魂不散的跟着自己,那他到底想作甚!
想不明白,陈怀柔便更厌烦。
“我是特意在这等你的。”江元白知她困惑,遂主动承认,陈怀柔发丝湿透,黏腻的贴着白生生的脸颊,遮去了一丝明丽,人也显得柔婉起来。
“江大人有事?”陈怀柔拂了把脸,心道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专挑老娘狼狈的时候,偏他一身清冷儒雅,端的是矜贵如玉的架子。
江元白舔了舔唇,目光从她白皙的喉咙回到那双不示弱的眸子,点头道,“有几句话要劝你。”
劝她?陈怀柔觉得他的脑疾似乎加重了许多,他是以什么身份来劝自己,配吗?!
“你最好离我远点。”陈怀柔笑了笑,抬头看着亭子外的雨,有些不耐烦,“你以为自己是谁,劝我?天底下能劝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劝我,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江元白置若罔闻,他比陈怀柔高出一头,伸出手,停在陈怀柔发边,陈怀柔明眸凌厉的一睨,江元白顿住,复又轻轻笑。
“你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陈怀柔索性别开头,大步走向亭子的斜对面,与他隔开距离后,摩挲着手臂跺了跺脚。秋雨冷,透骨的寒,整个人就像泡在一滩冰水里。
身上一暖,江元白脱了自己的外衣,两手压着陈怀柔的肩膀拢紧领口后,脸上立时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微微恍了下,复又面不改色的给她系好领口。
陈怀柔自然不依,当即挣开后去脱衣服,江元白眼疾手快,捏住她的胳膊沉声道,“别动!”
“你再不松手我就卸了你的头!”陈怀柔恼道。
江元白闭了闭眼,松手,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来月事了,衣裳脏了...”他的目光往下一落,陈怀柔整个人仿佛僵住一般,半天没回过神来。
下一刻,她的脸红成了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