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膨胀,像藏在水中的棉花,被月光浸得沉甸甸。
陆地上的城市宛若星盘上的棋子,于黑夜闪耀。
长街如被点燃的棉线,火光滔天,动静闹哄哄。
“万尺高空上几道流星矢过,空气中数以万计透明的波痕被挤压重合,又缓缓分离。
月光在须臾间明灭几次,像刷新键被狂点了几次,一切才恢复寻常。
梦成了良宵的佐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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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色彩都被加上一层柔光,浅淡模糊,怎么凝眸也看不清。
只有手里的簿子清晰,红晃晃得耀眼夺目,专为等人翻开。
凌挽苏好奇地将红簿子打开,看见一张双人照片——她跟一个陌生女人的结婚照。
背景布红得近乎妖冶,就像往浓稠的颜料加了一点点水,半干不干地黏在一处;
两人身穿板正的白衬衫,被过度的红色挤兑,白得并不清爽。
发灰,沉闷。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下来的?
谁p的吧。她腹诽。
照片里的她表情端着,嘴角被迫微抿出一丝弧度,显出几分拘泥和刻意,一看就不是很情愿。
是她预想中结婚时的状态。
身边的女人笑容比她自然,但是细看就能发现,目光发冷,眼尾微垂。
也像在完成任务。
不过自恋来说,她们俩的颜值看上去还算般配,拍得很不错。
凌挽苏侧身,照片里的另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乍然出现在身畔,将她吓了一跳。
凌挽苏抬眼打量这位陌生人。
在所有擅长伪装的器官里,眼睛勉强算得上一点儿诚实,她往那看。
没能如愿看出什么,那双眸子狭长,眸光深不见底,给人猜不透的神秘感。
陌生女人也在看她手里的照片,得出结论:“你再笑深些会更好看。”
凌挽苏有些声控,女人的音色像把雪踩实的过程,令人清醒的冷越中带着有质感的磁性,沙沙的,说不清的好听。
一下子揪住了她的耳朵。
但是这是什么情况?
她开始纠结,如果没记错,她已经决定推到婚约,不结婚了。
怎么突然跟陌生人领证,记忆断片了?
从一个火坑跳往另一个火坑,不是明智选择。
至此未完,一块块碎片组成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宫。
转瞬,场景改在车上,身旁还是那个女人。
凌挽苏习惯性地从包里拿出一支护手霜,兀自涂起来。
女人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长颈纤细,线条极漂亮。
察觉到身畔的目光,眼锋冷冷扫过来。
凌挽苏尴尬,只好没话找话:“你要涂吗?”
戛然而止。
随即,她们前后脚进到一间卧房。
私密陌生的空间让凌挽苏紧张,脚步迟疑。
女人却很自在,架腿坐紧软椅里,耐心却又平静地为站着的凌挽苏戴上一枚婚戒。
凌挽苏配合地伸手,目不转睛。
女人腕上戴了块小巧的链表,手指骨骼匀称修长,肤色白净,包裹着经脉。
“我……”
正要说话,凌挽苏忽睁开了眼睛。
梦里那层柔光导致的朦胧感消失,红的,白的一同褪色,还回了现实世界。
房间不是梦里那间,窗帘拉得严实,家具熟悉的黑色轮廓清晰,让人安心。
梦境再真,终究有醒的时辰。
还好是做梦,没到她“判刑”结婚的那天。
有惊无险,她在床上舒了口气,把脸埋进枕头间。
昨晚新换的被单中有清新好闻的洗涤剂味道,混杂着早晨的清冽客气,让她缓缓放松。
又梦到领证,愁结婚的事愁疯了?
她有婚约对象,梦到跟别人结婚在目前来看,委实不够厚道。
也不怪她,说明她实在烦骆萧萧,太想换人了,以至于一个月内梦了三回。
做重复主题的梦不奇怪,奇怪的是,回回梦的都是同一个人,同样的几段内容。
而且睡醒还能记得人家的脸,不像无缘无故。
那个女人的长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艳丽或甜美,更不是平庸。
难以用词汇定义,高级含蓄,像件值得鉴赏的艺术品。
凌挽苏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极力回想,是不是哪个知名度不高的电影明星,她无意中看了一眼,馋人家色相又不自知,于是一遍遍地梦。
或者是哪场秀的模特,女人的个子高她许多,她在梦里还要抬头去看。
想不出来。
总之,这不知道算噩梦还是春/梦,因为目前她最烦的事就是结婚。
跟一个不由自己抉择的人结婚,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仅仅为了义务和合群吗?
她不能理解,也正因不理解,此事成了她近几年最大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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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铜铃声乍起,接着响起高跟鞋富有节奏的落地声。
一听就知道是谁的脚步,顾甄合上正在写字的稿本,从柜台后站起来,扶了扶眼镜打量来人。
凌挽苏穿身及踝的白色大衣,正将红色围巾解开,眼尾微挑,泄出几分天然的妩媚,揶揄说:“顾老板啊,你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店里灯没开全,黑压压的,只柜台周围照了圈暖色的光,顾客想买书都不敢进。
顾甄理直气壮:“生意惨淡,我能怎么办,到门口吆喝去?”
这年头书店难开,不亏本就不错了。
她不在意盈利与否,单纯喜欢每日置身书海的感觉,自以为气质都升华了。
开店讲究地段,书店开在本市最好的中学——夏城中学旁边。
本市的文理高考状元年年都从这所高中出,挣不到钱沾沾喜气也好。
凌挽苏买了热饮和甜点,坐下边吃边聊,把梦的内容跟她分享。
做了十几年朋友,只有对着顾甄,凌挽苏才能说出口。
即便如此,仍有些羞赧。
顾甄捧着热奶茶听,没取笑她魔怔,说起最近在看的小说。
“内容关于平行时空,说不定在另一个时空,你的结婚对象正是梦到的人,另一个凌挽苏正过着幸福快乐、没羞没燥的生活。”
“我现在已然幸福快乐。”
与爱情无关的快乐,心满意足。
“没羞没燥呢?”
顾甄问得直白:“你是菩萨吗,都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不要玷污菩萨两个字。”
凌挽苏端庄地白她眼,脸上染了层绯意,轻声嗔说:“也别管我。”
顾甄笑出声:“谁爱管你。”
到这个年纪还一身清白的,她身边只凌挽苏一个。
凌挽苏瞥了眼她刚合上的手稿。
顾甄是她花店的合伙人,在人脉和业务上为她提供了不少帮助。
但顾甄对花不感兴趣,终日守在书店,培养所谓的读书人气质。
顾老板爱好广泛,写故事是其中一件,总期待灵感乍现,写出一部引人入胜的作品。
凌挽苏聊完心情好了,喂她一口甜品。
顾甄接受投喂,“你的好吃,我这个太甜了。”
又说:“不就做梦嘛,不妨碍生活。”
凌挽苏一想也是,梦再怎么重复影响也不大。
解决生活中的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东西吃完,凌挽苏准备回去。
花店离书店不近,开车需要四十多分钟。
她重新将围巾寄上,这条羊绒围巾是顾甄去年送她的礼物。
大红色,两人一人一条。
夏城的冬季不算冷,但天气不怎么好,常常阴沉刮风。阳光虚弱无力,穿不透云霾。
她随意看向玻璃门外,还没到放学时间,行人不多。
恰逢一位高挑的女士路过,她不自觉地驻目。
女人侧过半张脸,朝因为老板摆烂而黑漆漆书店里望了一眼。
寻常人往往会将目光先放进光亮处,她偏偏看向没开灯的黑暗角落,很快就不感兴趣地转过脸,走出可视范围。
霎时之间彷佛被雷劈中,凌挽苏拇指掐了掐食指指侧,在上面留下月牙的痕迹。
她僵着身子拍拍正在收拾桌面垃圾的顾甄,“我好像看见她了。”
顾甄懒懒地问:“谁啊?”
“……我梦到的人。”她激动得说话发抖,自己都不大信。
“救命!”
顾甄面露难色,坐下,拿毯子围住自己。
她喜欢鬼怪传说,信个七七八八,自小就怕些有的没的。
可怜巴巴地抬头对凌挽苏说:“你别吓我,今天他们休息,就我一个人看店。”
“我说真的。”
顾不得别的,凌挽苏追出去,想近距离确认一下。
总不能是幻觉吧,那她真该去看医生了。
跑出书店的刹那,她想起来了!
她知道为什么觉得那张脸面熟,也是在书店,她见过那女人一次。
当时跟今天一样,匆匆一瞥就被对方的气质吸引住。
凌挽苏的花店定位在中高端,轻奢品牌,常有私人定制和商务合作,遇见气质特别的客人不足为奇。
但书店在学校附近,顾客多是高中生和家长。
当一个气质跟固定顾客群截然不同的人出现时,就会格外显眼。
她那天正巧来书店消磨时间,遇见美人,仔仔细细地瞧了好几眼。
雪肤朱唇,黑发盘得一丝不苟,满身暗色系服饰,身上几件的珠宝点睛的同时将贵气低调地显露。
高瘦端庄,脚踩了双细跟高跟鞋,几乎与路过的几个男高中生齐肩。
当时她敏锐地抬起一双锐利的凤眼与凌挽苏对视,目光泛着料峭的冷意。
凌挽苏自知冒犯,当即挪开眼。
结完账,女人对收银员说了句“谢谢”,随后问身边的女孩子:“还要去买什么?”
声音也冷。
原来如此。
衣饰,目光,声音,甚至是手与肩颈,都是出现在梦中的素材。
凌挽苏终于明白,世上没有玄乎的事。
她被欣赏过的陌路人影响,才频繁地做不切实际的梦。
跑出去没跟上人家,书店往东不远就是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芳迹难寻。
寒风往脸上刮,凌挽苏停在街边,为自己的花痴行径惭愧。
因为一面之缘,反复梦见跟人家结婚,现在又跑出来追。
真是的,干嘛要做这种事。
追到又能怎么样,跟人家说什么呢?
嗨,美女,我梦到我们结婚了……神经病,人家该当场报警了。
自嘲后作罢,转身回到书店,如释重负:“破案了,她是你店里的顾客。长在我审美点上,我当时多看了几眼,睡着后大脑自觉加工。”
顾甄在凌挽苏追出去后把灯全部打开了,毛骨悚然,疑心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听见解释才松口气,这情况正常,她遇见帅哥时也这样没出息。
但凌挽苏梦了一遍又一遍,不是一般的花痴。
“可能人家就住这附近,追上了吗?”
“没呢,出去她就消失了。”凌挽苏略表遗憾。
顾甄表情一僵,整个人又不好了起来。
她打算闭店了,晚上找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待。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
“有点。”按照计划,她一月就要订婚。
“但我不可能再跟骆萧萧浪费时间。”凌挽苏说起便胸闷。
“尽快把她踹了,换个好的。”
顾甄笑话道:“省得总梦见跟陌生人结婚上床。”
凌挽苏被吓到:“乱说什么,哪有上床。你不要随便篡改。”
“啊,抱歉,我以为这是一整套密不可分的流程。”顾甄以己度人。
凌挽苏不跟她说了,红着脸提包离开书店。
望着冬日长街,再次想到惊鸿一瞥的侧脸。
在阴雨天的冬日,精致得像被影子雕刻过,曾在凌挽苏梦中靠岸过多回。
不知下次再见,在梦中还是现实世界。
赶在年底开文,想跟文字一起跨年,度过漫长冬日。
谢谢阅读。还是那句话,写文和看文是双向奔赴,我没办法永远迎合所有人。
如果喜欢,就一起开心追文;不喜欢也不用勉强,来日方长,下本再见。
[1]摘自《风里风》(作者也是秦淮洲,引用形式的原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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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