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门柳 第1章 第 1 章

盗之圣者，盗人心也。

然而人心叵测，又深藏于九曲回肠之中，何其难也。

所以柳文栖并不喜欢江湖朋友送给他的这个名号，相比之下，他更愿意旁人唤他：文栖阁主，因为这座深隐竹林依山傍水而建的文栖阁，才是他最得意的杰作。

没有雕梁画柱，没有绿瓦红砖，只是丝竹青藤促就的亭台楼阁在一片郁郁葱葱中若隐若现，仿若人间仙界，画中秘境。

这文栖阁中，遍布了天下名家墨宝和各地巧匠的得意作品，当然，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柳文栖花银子买来的，除了...极个别的...几件孤品，原物主不愿卖，柳文栖只能悄悄借来欣赏一段时间。

柳文栖虽然是个贼，却是个雅贼，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是借，不是偷，偷这个词，太有辱斯文了。

柳文栖是个斯文人，他时刻都在提醒着自己。

即使院中忽然闯入了莫名其妙的人，柳文栖都在内心暗暗地克制着冲动。

柳文栖眯眼瞧着眼前这几个陌生的来人，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为首这个死胖子唇上就两撇假得不能再假的小胡子，一路走来脚下似没根一样，步履轻飘，想必是在轻功上有所造诣，不过肚子却是肿得跟藏了个水桶似的，真跑起来，恐怕也是个不过眼的水平。

身后一杆虎狼壮汉，瞧上去像是些个练家子，只不过这马上就要入伏的天气了，却裹着一身粗布麻衣，从领口开襟瞧去似乎里面还有一层毛边的内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脸的褶皱，仿若沟壑深嵌在砂纸一般的皮肤上，显然是饱经风霜所致。

加上这群人进了院子并未自报家门，径直步入了门庭，这等举止，断不是重礼尊道的江南人所为。

柳文栖大概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无外乎是江北那些番邦的人，至于到底是哪国的，柳文栖猜不着，也无甚兴趣费脑子。

“敢问贵人，您就是盗圣柳文栖么？”

这胖子的嗓音有些尖细，汉话倒是说得挺地道，柳文栖瞧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心道：这蛮子有意思，进了旁人的院子还要问旁人是谁？

柳文栖正要回声，那胖子便拱手说道：“我等来自江北，家主费了老大劲才探得贵人的隐居之所，特命在下前来请贵人出手，办一件要紧事！”

柳文栖微微一笑，两指捻起鬓角垂下的一缕长发，一撸到底，“你这蛮子倒有趣了，你家主人是从何处打听到我这文栖阁的方位？又为何会请我出手办事？”

那胖子咧嘴也是陪着笑，却似乎并没有打算回答柳文栖的问题，欠身说道：“江湖人称，凡是盗圣看上的物件，得手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我家主人想要的这件东西，想必也是非贵人出手方才可能拿到的！”

这等恭维的话，便是听上千遍万遍，柳文栖也一样觉得舒坦，只不过此时却并非他想要的答案。

那胖子见柳文栖不答，也不敢敷衍，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家主人在局子里赢了一位好汉，赌注便是贵人隐居之地的方位。我家主人也确有要紧事拜托，所以在下就贸然赶来拜会了，还请贵人见谅！”

局子，赌注。

柳文栖心里已是明镜了，知道文栖阁方位的人里，好这口的，也就那位嗜赌如命的人了。

他跑江北作甚，江南的花街柳巷、名妓瘦马还留不住这浪子的心么？

“你家主人，想要什么？”

柳文栖开了口，那胖子陡然放松了许多，再次拱手说道：“我家主人想要的，是南朝江防图！”

呦呵！

柳文栖没忍住噗嗤一笑，“你家主人口味倒是刁钻的很，那江防图记载的乃是南朝沿江布防的兵力配给和救急方略，深藏兵部机密之所，让我去偷这个，莫不是说笑！”

那胖子看样子也是料到柳文栖会是如此反应，朝着身后的大汉使了个眼色，那大汉走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缎面小布袋，随手倾倒在自己的右手上。

无数石榴籽一般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顿时在他手上堆成了山。

“鸡血红？”柳文栖笑盈盈地看着那胖子，舌尖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门牙，“塞外荒漠独有的红宝石，这么一小颗，就足够在南朝安家立业了。这么一把……”

“这么一把，足矣让阁下在南朝做富家翁一生无忧！”那胖子得意地看着柳文栖，向后伸了伸手，“像这样的口袋，我的人，人手一袋，都是我家主人给贵人的订金！”

柳文栖挑了挑眉头，“哎呦？！如此阔绰？我怎么没听说江北有如此人物，寻常商贾人家一声也不见得有此出手啊！”

“贵人不是有规矩，从不打探雇主情况么？”

“是，是！”柳文栖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无需打探的，何况是像尔等这般无需揣测的身份！”

“贵人知道？！”

“尔等虽然外面穿了我家汉衣，里衬毕竟藏了你族胡服！何况你们这肤色质感一看就是久经风霜所致，与南朝那些细皮嫩肉的官人全然不同！”柳文栖背着手，轻松地侃侃而谈，“况且，江防图岂是寻常人家会有兴趣的？你家主人，若非江北两国的国君，也至少是皇家统兵的人物。只不过，江北两国虽然都是蛮夷，在下眼拙，单凭尔等的长相，倒是猜不出你们是东边猴还是西边猿！”

柳文栖轻佻着笑看向眼前这个胖子，他言语中的讥讽显然挑逗起了这群北方来客的怒意。

那胖子原本就是罡红的脸上也顿时是青一块紫一块，他深吸了一口，缓缓抱拳说道：“贵人，大可不必出言不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汉胡两家本是一族，贵人虽然身居江南，行的却是不是正途。便是我国境内子民，也大都胡汉杂居，朝堂之上汉班也握了不少权柄的，贵人何必因为这点差别，弃了这一生富贵和大好前景？”

那胖子从怀中又摸出一只明黄绢的卷轴来，“贵人，此乃敕封诏书，官阶的位置乃是空白，待事成之后，由贵人自行添上！”

那胖子似乎还怕柳文栖看不到，刻意地又晃了晃手。

柳文栖挑着眉看向那胖子手中的诏书。

人模狗样，我汉家的规矩倒真是学去了不少，也不知你那诏书上，爬的是什么模样的蝌蚪泥鳅。

柳文栖盯着那胖子，微微一笑说道：“江湖事，江湖了，朝堂上的事嘛，在下并无兴趣！至于那些宝石，身外之物而已！”

那胖子的脸色顿时拉了一下，便要发作，柳文栖话锋一转，“不过，我一向有个规矩，只要雇主能提供我要的东西，便是登九天摘星，下四海捉鳖，我也断然不会说个‘不’字！”

那胖子稍稍敛起了怒意，“敢问贵人，所要之物为何？”

柳文栖直勾勾地看向眼前的一票人，抿着朱唇轻声说道：“我要的，乃是人心中最不舍的东西！”

“唔？！”

“因为，若连那最不舍的东西都愿意奉上，在下，倒是乐意了却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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