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山间白云袅袅,霞光如绮,远岫之巅,被缕缕金光所抚,环绕峰峦。
幽深静谧的小院之中,月悬双臂平直交叉于玉石桌面,侧首而埋,目光凝视着远方那忙碌的人影,心中却如同被乱线缠绕,烦躁不已。
原本想要先治尹殇之疾,再设法诱师兄归百毒谷,而后,将一切证据整理妥当,细述原委,书于玄门同道。她孤身前往定天宗,了结那积压百年的仇恨。
转生石已悄然交付辞影,其经脉定能恢复如初。待自己逝世之后,终南楼密门之钥,师兄必会交予辞影之手。
届时,辞影既有百毒谷的庇护,又得终南楼数千年底蕴相助,玄界之人,就部敢再轻慢于他。
可世间变数繁多,岂能尽如人意?
月悬长叹一声,一股莫名的不安与悲苦深深笼罩其心,五脏六腑皆被揪作一团,困扰且难以喘息,直觉生之艰辛,死之易得。
师傅为何会来?
他百年未曾涉足尘世,今却涉足玄界,所为何事?
师兄虽可欺瞒,但师傅精明如狐,自己心中所谋,岂能逃过其眼?
一报还一报,血债需血偿。
无人能逃此因果。
自下定决心之始,便做好了以命相抵的准备。
楚邢佟尚有一子,嗜亲之仇,不会轻易放下。
思绪万千,月悬脑海中不断浮现各种疑云与后果,纷繁复杂,难以梳理。
前方空地之上,康复如初的尹殇正举剑向天斜刺,剑光闪烁间,忽地有旋身而下,剑锋与空气相摩,宛若雷霆疾电,迅猛划破气流,尖锐之声传遍小院,回荡不息。
随后,他脚尖轻踏向后,剑尖直指前方,刺出之势势如破竹,继而手腕轻转,剑身便在身侧旋转,蜿蜒盘旋,不绝如缕。
剑光银白,映照一方景色,熠熠生辉。
虽无灵力波动,其剑势之迅猛,力道之精准,皆令人叹为观止。
四周静寂无声,唯闻剑破长空之铿锵,与风过林梢之轻柔。
月悬远观此景,心驰神往,不觉阖上眼帘,聆听那冷峻而优美的剑舞之声,逐渐沉入梦乡。
时光荏苒,不知过了多久,小院恢复宁静。
尹殇剑法已毕,随手一挥,长剑如飞燕归巢,稳稳地插入靠墙的剑鞘之中。
他脚步缓慢,悄然行至月悬身旁,微微屈身,双手背于身后,侧目凝视,眼中柔情似春水,又似蜜糖般腻人。
见月悬眉头紧锁,睫毛轻颤,尹殇亦不禁眉宇紧蹙。
他伸出臂膀,覆盖在月悬的额上,指尖轻轻揉捏。
月悬并未被这轻微的举动唤醒,反而因此舒适之感,彻底放空思绪,陷入了愈加深沉的梦乡。
甫一踏步入院,水无尘便见这番亲密动作。
他脚下沉稳,将手中木盘置于桌上,静默不语。
尹殇自然如明镜般,捕捉到了身后的细微动静。
月悬的那位师兄在其心中宛如高山峻岭,巍峨且不可逾越。
他不敢太过造次,待月悬呼吸平稳之后,他收回了安抚的手臂,站起身来,目光略过桌面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鲜果。
“你不必如此谨慎?我不过是见她睡得不安稳,稍稍给予一些安抚罢了。你且放宽了心,我并无半点恶意。”
顿了片刻,他又道:“自幼时开始,月悬妹妹便是由我带着的,我们之间的情感,不是外人能够轻易揣测的。我对她,只有兄长般的关爱,绝无他念。”
水无尘素日里温润如玉,此刻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冷冽。
“人心难测,世事难料。”
“师兄多虑了,不过有此想法,我更加心安。人心难测,我与她之间,仅有七、八载的相处时光。这短暂的时间,又怎能轻易断言其中的情深意长?世事难料,未来的路还很长,谁也不能保证,这份情感能够永恒不变。”
话音刚落,他忽而郑重其事道:“不过我心坚如金石,未尝有丝毫动摇,更是不会改变初衷。”
听罢此话,水无尘眸光冷冽如寒冬之月,却语声平静,“何人于百年间,决然以死固守其志?又是何人,初时以兄长之情相待,而后心思转变,另有所图?”
这不过是简单阐述,皆为事实,尹殇欲语还休,唇瓣翕动数次,终是未能反驳。
他黯然垂眸,凝视着月悬的恬静睡颜,轻声呢喃:“我深知百毒谷与月悬情谊深厚,百年相伴。此番她重返玄界,我不信她没有深意,只是简单的出世认亲,收回产业。无论她所求何物,只要她想,我必倾尽全力相助,携摘星堡事事为她筹谋。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会直言心意,与她共度余生。”
水无尘冷然一笑,诘问道:“你既知事之终局,又何以在此徘徊不前?”
尹殇胸中满溢的寂寥与沉默,如冰峰之雪,难以消融。
闻言,转身正对水无尘,神色庄重,举起三指誓言道:“明日离去之前,我必定向父亲请取终南楼的店铺名录,以及百年之间的具体盈利,悉数归还于月悬。此外,她若有所需,无论何事,我皆以摘星堡之势,竭尽全力。”
寒风凛冽,白袂纷飞,似冬霜之舞,冷而犀利。
水无尘与其目光相接,对其坦诚之态,既无法言语,又未曾斥责。
待二人离去后,月悬悄然抬头,拿起盘中竹签,叉取盘中大小适中,恰好入口的鲜果,细细品味其中甜淡,思绪流转。
回想着先前的对话,心中已有了初步定计。
对于师傅的突然降临,她的面上虽忧色尽褪,但心境却早已复宁。
不觉间,长夜已逝,曙光初现,又是新日之始。
三人与摘星堡弟子及尹残渊辞别,乘上前往流光书院的马车。
长鞭轻挥,车轮缓缓转动,载着未知之路,驶向远方,再无回首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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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之内,水无尘与月悬笑语盈盈,低声交谈,言语间尽是亲密与信任。
尹殇坐在二人对面,运转刚刚恢复的少许灵力,打开储物袋,“啪”的一细微声,打断了车厢内的细语。
“尹殇兄长……”月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所吸引,她疑惑地望向似有所动的对面,偏头轻嗔道:“你在做什么?莫非是有话想要对我说?我们二人不分亲疏远近,你直言便是,不必这般……大张旗鼓的。”
尹殇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最终凝聚在她的面容之上。随后,将手中托着的一个精致木盒,俯身置于她的身旁,挺直了腰板,温柔坦诚,却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
“这里面是……你且打开细观,先看看是否有所缺失。”
“打开细观?”不待他回答,月悬便捧起木盒,轻轻开启盒盖。
目光触及盒中之物后,她纤眉微蹙,嘴角微微下垂,“这……竟然是纸笺?”
她抽出数张,快速浏览其上内容,随着阅读的深入,内心愈发愕然。
纸上的字迹密如织锦,层层叠叠,自上而下,无一遗漏,皆是终南楼这些年所有店铺的详细盈利与名称,甚至连各店铺掌柜的姓名都精确列出。
木盒虽小,却内含乾坤。
月悬紧抿朱唇,手中翻动不止,翻寻良久,竟始终瞧不见盒底。
她悄然叹了口气,将木盒轻轻放回身侧,目光深沉,望向对面的尹殇。
这意外之获,她既非惊讶亦非懊悔,心中却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短短数日的治疗,尹殇就对她的情谊如此深厚?
犹记得昔日幼时,他确将她视若亲妹,然而如今,这情谊好似早已超越了兄妹关系。
绞尽脑汁,仍猜不透其中缘由。
难不成就因为治疗间的光洁相处?
肤浅!
尹殇的眼神始终未曾从她脸上移开,默默注视着她愣神沉思的模样,未曾言语。
“此木盒竟能储物?”月悬眸中未见异常。
尹殇颔首,答道:“正是,盒子里的空间与我屋内的雕花双门柜相当。盒中除却所记的名号与店铺,底部亦有钱庄的凭证票据。”
一直静观其变的水无尘,此时忽而问道:“凭此票据,可自去钱庄,取出银两?”
“我既已将此物归还月悬妹妹,自然已思虑周全,不会有所遗漏。”尹殇自豪挑眉。
言毕,他偏头望向月悬,见她正摩挲着纸张,沉思片刻后,仍是补充一句:“我因中毒之故,多年未曾过问摘星堡所得店铺之事,若真的有所遗漏,望月悬妹妹不吝告知,我必将为你填补齐全,不会食言。”
“我知道。”月悬将纸张放入木盒,又收入储物戒内。
做好一切,她回眸望向尹殇,“这些提炼综述,皆是你昨夜亲力亲为,亲自所备?”
尹殇瞧着她干脆利落、毫无矫揉造作之态,眼中光芒闪烁,嘴角笑意愈发浓烈。
“我的灵力虽未到旧日之境,但根基尚存,非寻常凡夫俗子可比。再者,我现今的经脉需时常打坐修炼,才能痊愈,即便不整理此等琐事,亦未必能入梦乡。”
这话有些戳心,月悬唇瓣微动,手指无意识间紧攥衣裙,又缓缓松开,再度握紧。
车厢内另二人皆默然注视着她。
片刻后,月悬忽而低头,轻笑出声,姿态慵懒地斜倚在车厢之侧,高抬皓臂,指尖轻晃储物戒,眉梢微挑。
“尹殇哥哥如此费心准备之物,我岂能辜负?既如此,我便将其视作治疗的诊费,我们互不相欠,回归昔日情谊。怎样?很是公平!”
此言一出,尹殇原本含笑的面容瞬间收敛,同样斜倚车厢,目光专注地凝望着月悬,未曾言语,亦未曾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