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悬妹妹,你可真是太好了!”
话罢,尹雪又稍觉失态,急忙整理衣裙,轻抚发髻与玉簪,确保仪态端庄。
随后,她两手交叠于腹部,步履优雅地前行。
见状,月悬忍不住笑着问道:“你每日如此维持仪态,难道不觉疲惫吗?此刻并无外人。”
尹雪头也不回,“若被摘星堡的其余弟子、长老,乃至父亲母亲所见我仪态不端,便会受到他们的责罚。”
“责罚?是打你还是骂你?”
“他们不打人,只会罚我一人在仅有烛火的小黑屋内,抄写数十日的家规家训。若情况严重,数月也是有可能的。”
“这规矩,我此前从未听闻。”
“母亲曾言,女子出嫁前须得恪守三从四德,言行举止皆需慎重,无论出门居家皆应讲究礼仪,以端庄持家为首要。”尹雪柔声解释。
“出嫁之事……”月悬目光微转,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楚箫云。
他急忙辩解道:“我从未提及娶她之事,更未曾对她心存情意。这一切皆是双方长辈所定,我与她皆是不愿。”
他的话语中满是焦急,生怕产生误会隔阂。
闻得此言,百星竹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与你相识百年,你素来冷若冰霜,神情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言语更是少得可怜。今日看来,果真是有情饮水饱。”
从院落至小屋的路程虽不算遥远,几人谈笑间,已缓缓步至门前。
月悬细心巡视四周,目光落在那被紧封、毫无缝隙的屋门与窗户之上。
“我们应当直接推门而入吗?或者,你先行进入查看情况?”
尹雪在原地进行了一番内心挣扎与准备,终是抬起颤抖的手臂,声音略显颤抖地道:“不必,你们随我一同进入便是。”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轻轻地推开了屋门,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
其余几人亦跨过门槛,缓缓前行。
甫一踏入屋内,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扑鼻而来,犹如一道无形的毒雾,弥漫在空气中,紧紧地将几人包裹其中。刺鼻至极,令人难以忍受。
几人不禁下意识地屏住鼻息。
月悬穿过案几,途经卧榻与硬木圆桌,绕过屏风之后,脚步戛然而止,静静地立在那里,目光落在床上平躺的人影之上,仔细端详着。
尹雪踏入屋宇,即刻捕捉到空气中那缕不寻常的气息,心中顿时生出忧虑。
她疾步向前,扑至尹殇身侧,声音中透着几分责备,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兄长,你怎地又将侍童与弟子遣退?你可曾想过,这般孤身一人,若是受寒发热,将如何是好?”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贴在尹殇额头之上,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心中的忧虑更甚。
“为何你总是如此执拗?世间医者如云,总有那技艺高超之辈,或许他们便能解开你身上的顽疾。你……唉,对了。”
她突然转身,步伐变得急促,来到月悬的身侧,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引向床边,声音中透着几分期待。
“月悬妹妹,你可还记得?百年前,在终南楼中曾与我等一同修行。她的父亲是月天璃师伯,母亲则是落柔师母。百年前那场变故她侥幸在外,得以保全性命。后来去了百毒谷,拜入谷主门下,成为了那里的师妹。她医术高超,如今更是名震寰宇。今日特地前来,便是为了兄长的病情……”
“月……悬?”
床榻之上,被病痛折磨的男子听到这个名字时,原本灰白如纸的双眸中,竟泛起了丝丝微弱的光彩。
他缓缓地转动头部,费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双空洞而呆滞的眼眸,聚焦在床沿前那位粉衣女子身上。
月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拉扯得有些不稳,踉跄了几步。视线亦在细细地打量眼前男子。
头发虽有些散乱,却并未显得邋遢。下巴光洁如玉,亦未留下半根胡须。
脸部凹陷,嘴唇则因缺水而青紫干涸。
身形消瘦得如同竹竿一般,但衣物的料子却崭新柔软,显然是被人细心照料过的。
除了那股难以名状的气味外,他身上还散发着常年挥散不去的药香,以及一股颓败和绝望,仿佛已被命运所抛弃。
听到那微弱的呼唤声,月悬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她稍稍弯腰,柔声回应道:“对,我便是月悬,那个曾在终南楼与你一同修行的月悬,如假包换。”
“你……竟还存活于世?”
尹殇的声音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他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早已被病痛束缚得动弹不得。
片刻间,脸上突然涌现出深深的慌张,他急忙转过头去,紧盯着床榻内侧,身子颤抖而无措。
“你……你快些离开!我如今已非昔日可比,无法为你做些什么。你……切莫再多看我一眼!快些离去!”
闻言,月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莫要惊慌。我这百年来,承蒙百毒谷谷主的悉心教导,医术已至炉火纯青之境。除了师兄与师傅之外,世间再无人能在医术上超越我。你的病情,尹雪已向我详细述说,我先为你把脉,你且放轻松些。”
“百毒谷?”尹殇听到这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回首仰望着月悬,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你竟然来自百毒谷?”
月悬微微颔首,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正是!百毒谷地处偏僻,四周又有毒物环绕,谷中弟子皆痴迷于医道,鲜少涉足尘世。因此,尹师伯这些年来,一直未能寻到谷中之人。而我此次离开百毒谷,便是为了寻你而来。你的经历和病情,我早已听闻,心中已有数。你且安心,有我在此,你定会康复的!”
“此言当真?!”尹殇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振奋,他的脸色霎时间通红如霞,血脉似乎都在这瞬间喷张而出。
他急切地再次追问:“果真能痊愈?!你并非诓骗于我?!”
历经无数次的失望与灰心,深知父亲除了百毒谷外,已然遍寻天下名医而无果。
如今甫一听到“百毒谷”这三个字,心中已然信了几分。又见眼前即将为他疗伤的医者,正是自己昔日带大的月悬,他的心中顿然涌起了八分信心。
月悬却并未多言,她伸出手指,欲要握住尹殇那苍白而瘦弱的手腕进行把脉。
猝不及防,尹殇却在这一刻骤然剧烈地抗议起来。
只那所谓的“剧烈”也不过是手臂微微一动,但足以显露他此刻的慌张与不安。
他的视线在房间内四处飘移,“我已一日未曾清理过身体,你且稍等片刻!阿雪,将他们都带离此地!快!快去将所有的侍童弟子召集起来,吩咐他们立刻烧上几十桶热水来,务必迅速!快去!”
星斗璀璨,月悬轻身而起,笑意盈盈,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轻声细语道:“别急,我此番远道而来,正是为了解君之病痛。既然已至此处,我心已定,便不再离去。”
她稍作停顿,又缓缓道:“我所携之药,皆出自百毒谷谷主之手。他老人家对我宠爱有加,故所炼之药皆为上品。你且安心沐浴。夜色已深,我腹中正巧也有些饥饿。待你收拾妥当,只需呼唤一声。我定然随时等候。”
言罢,她再次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走出了房门,轻轻带上。
外间四人紧随其后。
行至庭院之中,刚刚稳住身形,便见尹雪迈着小碎步,如风中柳絮般快速跑来。
“家兄有命,需速速为诸位准备晚膳。嗯……敢问月悬妹妹,是否喜爱芝麻糖糕?家兄特地交代,晚膳中必有此物,还需煎得稍微焦些,不知这样是否合妹妹之意?”
月悬嘴唇微动,片刻之后,展颜一笑,“正是,所言无差,那便有劳尹雪姐姐了。”
尹雪闻言,略感羞涩,低头轻声道:“妹妹言重了,此等小事,何足挂齿。我这便去准备,诸位请在石凳上稍候片刻。”
说罢,她行了一礼,裙摆轻提,迈着那优雅的小碎步,渐行渐远。
“芝麻糖糕?”百挽歌目光锐利,眯眼凝视着百寒,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满,咬牙切齿道:“此女与你,当真是有缘啊……”
百寒抱剑而立,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得意,“嗯”了一声。
楚箫云低头沉思,回味往事。
“确实如此。”百星竹感慨道:“辞影弟弟对此点心情有独钟,尤其是月悬亲手所做。百寒初到我家时,也因其喜爱此点心,而得到我母亲的格外优待。”
月悬目光轻转,面上笑意如常,“我所做的芝麻糖糕堪称一绝,若有机会,定当为诸位亲手烹制。嗯……至于书院之中。初入其门,想必定不会过于严苛,夫子们自会给予学子们足够的空间去适应。”
“是啊……”百星竹笑声朗朗,随即又轻轻叹息:“可惜,辞影弟弟英年早逝,未能品尝到月悬亲手制作的芝麻糖糕,真乃人生一大憾事。”
话音刚落,百寒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勾,发出两声“呵呵”的笑声。
几人谈论之际,一队侍童手提热水,肩扛浴桶,步履匆匆,向尹殇的屋内行去。
不一会儿,他们又快步而出,疾步穿越庭院,消失在院门之外。紧接着,又有一队侍童折返而来,如此循环往复,忙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