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天色未明,鸡鸣犬吠,课室内已见整齐摆放的桌椅,今日依旧是水无尘授课。
他那郎朗悠扬之声在课室中回荡,如春风拂面,令众人陶醉。
一个时辰过去,水无尘放下手中的书卷,眼眸轻抬,扫视众人,“百毒谷事务繁忙,明日我将前往其他塔楼,今后将不再教授诸位。”
此言一出,众学子皆是一片惊呼与哀嚎。
短短两日相处,他们并非对水无尘依依不舍,而是留恋于百毒谷的医术声誉。
对于水无尘,连斋堂主都不敢提出任何要求,他们自是唯有敬畏,不敢打扰,。
因此,众人心怀观望,衡量自己是否应寻求月悬的医治。
水无尘与月悬视线交汇,“阿悬,上来。”
听到此言,楚箫云立刻抬头,眼神深邃地凝视着台上卓尔不群的人影。
尽管月悬昨晚已然言明,但他内心却始终惴惴不安。
这水无尘实在太过出色,不论是身份、气派、修为、长相,无一不是完美无瑕。楚箫云此刻说不清自己对月悬是何心思,但莫名其妙地便对她这位无可挑剔的师兄产生了浓重的敌意。
月悬沉稳地行至前方,抱拳躬身,谦恭问道:“水讲席有何吩咐?”
水无尘淡然道:“从第一排至最后,把脉安诊。”
“师……水讲席这是要考验我吗?”月悬面色故作疑惑,低声问道。
水无尘含笑望着她,“出来已久,医术是否生疏了?每日是否懈怠了?”
“自然没有,我这就来证明。”
说罢,月悬也不再客气,直接来到第一位学子面前,抱拳行礼后道:“可否出示手腕,我来与你探查一番。”
这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那名弟子毫不犹豫,急忙伸出手腕,客气道:“月悬同窗不必紧张,有任何问题你尽管问,我定然全部回应。”
月悬的素手搭了上去,不一会儿便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名弟子:“紧张?同窗……”
“庆帆,在下的名讳。”
“庆帆同窗凝神静气,脉搏跳得如此之快,怎能号准病因呢?”
“……在下会努力的。”
其余学子皆一脸期待地望向月悬,心中暗自思量着什么。
百寒瞧见月悬自信悠然的模样,眼眸中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嘴角上扬,兴致勃勃地端详着她的身形。
真好!阿姐如此有本事!
月悬甫一搭脉,便知晓了他的症状,她也没有吊着众人,立刻松开手腕,侃侃而谈:“观君之脉象,滑且沉,寒气浸溢,心火旺盛。时常有烦躁、未眠、口干等现象。”
庆帆连连点头,“对对对……”
“可采用温中散寒之法,食用姜、红枣、羊肉等膳食。亦可安神宁心,饮用去火之茶。切记不可过度劳累,心态需时时平和,避免焦虑。”
言毕,月悬一摊手,道:“水讲席,请。”
水无尘缓步走上前去,搭脉复诊,旋即面带赞许之色,微微颔首。
待他肯定后,月悬移步至下一位学子桌前。
有了上一位的比较,那名学子赶忙恭敬地抬起手臂,“有劳月悬同窗。”
月悬笑道:“客气。脉搏有力,频率适中,不浮不沉,乃是平脉也。”
水无尘搭脉复诊,再次颔首。
“脉搏紧张有力,如琴弦按奏,肝气郁滞,且带寒凝。”
“脉搏位置较浅,浮而无力,乃是濡脉也,湿邪滞留,且带脾虚。”
烈日灼心,钟楼鸣响,已至正午。
月悬这一圈下来,除了诊治外,还附带了许多的偏房正药。
课室内的学子众多,且每每诊完后,询问得甚是细致,因此月悬并未完全照顾到,还剩下一大半。
本来再过三人就轮到百寒了,闻听课钟之声,他充满希冀地仰视着月悬,瞧见她离去之后,又满脸失望地收回手腕,呆坐不语,心中怅然若失。
学子们同水无尘道别之后,这次完全没有犹疑地全部凑到月悬桌前,十分小心的作揖道:“未时无课,不知接下来,月悬同窗有何安排?”
月悬收拾着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师兄为我买饭去了,待会回小院用膳,然后……还没想好。”
听闻此言,有人马上接口道:“不知月悬同窗喜爱何种食物?我在流光书院待了足有二十余载,对膳堂的食物了然于心,每日做的是何种口味,我皆一清二楚。你只管说,今后月悬同窗的午食我全都包揽了,不必再去麻烦水讲席了。”
“一清二楚啊!”月悬故作沉思状:“师兄再过两日就要回谷,只剩我一人在这并不相熟的院中,确实有所不便。”
“好,我来……”
此时楚箫云突然开口,他抬手接过月悬桌面上的一应物件儿,顺带着轻柔地一把扶起了她的身体,不快不慢地拽着她穿越人群,面色冰冷,周身迸发着森寒的气息。
他沉声道:“日后她的膳食皆由我来,不必劳烦众位道友。”
话音刚落,昨日见识过楚箫云发疯的许多学子,都畏惧害怕地逃出了课室,留下的寥寥无几,却皆是修为不错、家世显赫的门派弟子。
还有极个别的,则是第一日前来围观的,他们对百毒谷心有崇敬,家中亦有需要医治的亲人。
瞧见楚箫云这副霸道独裁的模样,所有学子颇有微辞,脸上全都是抵触与反感。
自昨日之事后,尹雪便告了病假,此后数日,怕是都不敢再来这件课室内。
百挽歌不轻不重的戳了戳百寒的衣袖,柔和道:“坐了整整两个时辰,腹中肯定饥饿了吧。听说今日的午食有豆沙酥,虽然不如芝麻糖糕甜腻,不过味道也很是不错。我们快些前去吧,免得像昨日似的,误了你爱用的糕点。我至今都觉得遗憾极了。”
百寒侧目凝视着前方的倩影,冷然一张脸,漠然道:“我在小院内等你,你先去吧。”
“那……你要用些什么?我想法为你弄到。”
“无所谓。”
百挽歌有些落寞的起身,语气沉闷道:“我马上就回,你安心等着我。”
百寒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瞧见他对自己的话有所回应,百挽歌突然笑出了声,她满眼愉悦地与百星竹同行,大步流星地踏出了课室,生怕去晚了会让百寒受饥饿。
课室之内剩余的学子上前拦住了欲走的月悬,他们神情谦逊,姿态也放的极低。
“月悬同窗,还望您能见谅。我等并非故意阻拦您去用膳,实乃我家中母亲病重已逾一月。期间诸多医者皆束手无策,无论何处寻得的大夫前来诊视,皆以‘已尽力,准备后事’告终。古人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等不敢对月悬同窗有任何束缚要求。只盼月悬同窗能移步至我家中一瞧,探视家母病况,究竟如何发展,您已竭尽全力。而我等亦当顺遂天意,坦然接受。”
众位学子亦纷纷开口,所求不过如此。
他们的态度卑微,语气恳切。
月悬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楚箫云的手背,看见他愈发不满的脸色,安抚道:“行医本就为悬壶济世,安民救名的事,我不该推辞的,你先松手,我与他们细聊片刻。”
推辞?
你为了谁?
为了百毒谷的声名?为了水无尘这个人?
楚箫云自知没有立场询问这些,他只是紧紧攥着月悬,也不开口,固执的要她一个答案。
月悬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此时的心理升起了些许不满。
如果他以后会坏事,不如不看那块破石头了,早点宰了楚邢佟得,但是……
还不行,还需等待辞影。
万一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万一他所在的位置偏僻,无法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呢?
月悬在心中不断自我安慰。
随即,她莞尔一笑,上前给楚箫云一个虚虚的拥抱,踮起脚尖在他耳畔柔声细语:“听闻今日的豆沙酥颇为美味,你去买来与我,可好?”
感受到耳畔如幽兰般温热的气息,楚箫云半边身子都软麻了。
月悬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在小院内等我,我马上便回。”
楚箫云冷淡地“嗯”了一声,继而转身离去,路上还遗憾地摸着泛红耳尖。
目睹这一切的百寒收拾着书卷,笔墨纸砚砸的“哐当”作响,一点儿都不输昨日楚箫云闹出的巨大动静。
月悬的眉头紧蹙,下意识的向那边斜望去。
她的心里涌现出一丝怪异,总觉得这个纵横山庄的养子仿佛与自己相识。
不然如何解释他那日在课室内的失态。
失态!
等等!
月悬陡然停下脚步,耐人寻味地审视着百寒那看起来明显不快的神情。
她记得初入玄界时,就是这个人差点抢了父亲常年佩戴的问安剑。
按理来说,此剑除了显现出父母的模样外,还能询问前世将来,或者偶尔一梦的缘分。
然而,这些皆有前提条件,那便是想问之人的魂灵不能消散,必须仍然存在于世间,即使只有一丝。
可此条件实属难如登天,无论凡人修者,身死七日之后皆会前往地府投胎,喝下孟婆汤,忘了前尘事。
月悬对此虽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可以肯定此人要么与自己有缘,要么与自己有仇,要么对自己有所要求。
看来,必须细细查探,以免因一只小小的因果蝴蝶,坏了自己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