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当空,钟鸣三响,晨课已毕。
水无尘对月悬一笑,旋步至讲席后。
月悬无奈耸眉,不待水无尘吩咐,便擅自坐回席位。
诸学子闻之皆转身瞩目,百寒亦在其中。
他并未特意聆听二人的交谈,而是专注地探视着水无尘的动作神情。
一番详观细察之后,心中疑虑尽释,安然接受水无尘为自己的姐夫。
百挽歌无心关注外界动态,始终直视着百寒。
百寒今日表情的丰富,她闻所未闻,心潮激荡之际,不着痕迹地扫视了月悬一眼,心中萌生出一些打算。
高台之上,水无尘负手站立在讲席之后,声音不疾不徐,“今日课程已毕,诸位学子当勤勉自律,谨记医术之道。愿你们用心钻研,砥砺前行,共求学问之理。”
学子们纷纷起身,抱拳作揖,“谨记夫子教诲,学生当铭记在心,愿追随夫子脚步,共求学问之道。”
待水无尘离去后,学子们聚在一起,低声私语着。
“待会去膳堂要点什么?点心还是面食,或是菜品?”
一名学子深思道:“这个待会再议,你们没发现水讲席对月悬极为关爱吗?我瞧着宠溺极了。据说月悬得到了百毒谷的真传,看今日医舍中的情况,定然是真的了。”
“百毒谷医术高超,若真是得到真传,这月悬的医术恐怕也不低啊!那我们家中的亲人……”
有人谨慎道:“还是再等等吧。医人非小事,她年岁不大,本事究竟如何,谁也不甚清楚。待观察几日,仔细探看后再议吧。”
“明日是否仍由水无尘讲席为我们授课?”
“偷偷告诉你们,我曾听斋堂主提起,授课乃是水讲席特别要求,就是为了那个遗孤。”
提及此,众学子又是一脸艳羡与感慨。
“她福分当真不浅啊!”
而坐于后位的月悬灵觉敏锐,自然将这些私语尽收耳中。
她并未动弹,目光凝视着手中医书,低垂眼眸,心神却早已飘忽不定,饶有兴致地侧耳倾听身边状况。
一节课后,位于他左手位的楚箫云突然被一倩影所阻。
那含羞带怯的倩影用月白手帕搅弄着双手,鼓起勇气道:“楚哥哥如今定居何处?我……旁边的院落并未有人搬入,父亲说……与山长打过招呼,特意为楚哥哥留下的。”
尹雪生怕他觉得自己父亲强势,连忙补充道:“还有,楚伯父也是如此安排的。昨日伯父与我以玉符传音,还特意询问此事。不知……楚哥哥是否已接到伯父的安排?打算何时搬入,我也好早早收拾妥帖。”
月悬背对着楚箫云,左手皓腕拄着额头,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医书。
这些学问当真浅显易懂,师兄居然来教授这些学子,实在是难为他了!
而坐在前方的百寒也未动弹,同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书卷,心神却专注在后方,看似漫不经心却时刻留意着那里的动静和声音。
百挽歌看着他勤奋不倦的模样,疑惑地问道:“你想要学习医术?此道甚难,我们目前所观的医书渺如尘埃,连皮毛都尚未触及。你隐脉受损,若一边修习剑术,一边研习医学,恐怕你无法同时兼顾二者,自己会极其疲累的。”
她的话音刚落,百寒突然将书阖上,“啪”的一声惊人心魂,他无动于衷地转头凝视百挽歌,墨色深瞳宛如静谧之水,期间却未曾吐露一语。
明明毫无情绪波动,然而百挽歌的背脊却陡然感到一股寒意袭来。
她颤巍巍的身形并未后退,反而微微向前倾,担忧地支吾道:“我……是否说的过了?你不想听隐脉之伤?”
话落,她忽然察觉到百寒眼中浮现出些许温度,于是嘴角顿时上扬,为自己能够洞察百寒的心思而感到兴奋。
这下,百挽歌彻底站起身来靠近他,试探性地轻轻搭上他手背旁的衣袖,郑重道:“此事怪我多言,你学这些实属无奈。我保证今后不再提及,你不要生气了。不如,我今日亲自下厨,为你烹制你最爱吃的芝麻糖糕,可好?”
百寒收回目光,既未作答,亦未拒绝,连衣袖都未及收回。
他默然不语,继续悠然翻阅书卷。
百挽歌见他如此神情,眼眶一酸,视线瞬间变得模糊,她骤然扭头一侧,紧咬下唇不愿出声,但紧握百寒衣袖的指尖却愈发收紧。
“哎……”
今日目睹这一切的百星竹叹息不已,对于自己妹妹的痴情真是哑口无言。
然而,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他侧首细细打量着百寒的一举一动。
风姿特秀,举止从容,宽阔的肩膀与纤窄的腰身展现出刚劲有力的气质,坚实且可靠。
加之他多次舍命保护自己的妹妹,无论受多重的伤也从不提出任何要求,也未曾喊过一丝疼痛。
且在其他方面,他从不贪婪,给什么便接什么。
这样无欲无求、淡泊泰然的男子实在是世间少有,也难怪自己的妹妹会陷得如此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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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侧,在课室的后方,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无声无息,虽未亲眼所见,但仍感到心惊胆颤。
楚箫云闻听尹雪之言,不禁转眼看向月悬。
却见她背对着自己,似是难以直视,又似在浑身颤抖。
她如今是何情绪,会否因为婚约疏远于我?自此以后,她是否会如其他学子一般,敬我畏我,与我保持距离?
月悬的夸赞会给他人,她的体贴会施予他人,她会与他人切磋。
从此自己无人为伴,无人交流,无人认同,无人依靠。
一如既往,仍被父母轻视,同辈孤立,月悬也离他而去……
尹雪仍在那温柔细语,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心事。
此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突然自心底喷薄而出在体内不停翻滚,他的五脏六腑甚至心肝脾肺肾都感到焦躁难安,多年来被压抑、被蔑视、被谩骂打罚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他霍然起身,一把掀翻了身边的案几。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他呼吸急促,焦虑暴躁地来回踱步,眼前的整齐案几无论如何看都碍眼极了,于是他随着自己的心意,一把一把地砸烂了整个课室。
唯有月悬所在的位置幸免于难。
身份卑微的学子在楚箫云有所动作之前,便如风一般迅速离去,其速度之快犹如猛虎出山。
纵横山庄的三位学子亦随之起身,他们立刻运转灵力,身轻如燕地躲避到了一处角落。
而向来端庄优雅的尹雪则狼狈不堪。
黑色的墨渍浸湿了她绯红的衣裙,飘散的书本扰乱了她的乌黑秀发,碎裂的木屑划破了她的肌肤。
彼时的她蓬头垢面,脸色苍白,身上沾满了细碎的血迹,显得疲惫不堪。
看到这一切的月悬惊愕不已,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疯狂的楚箫云。
这是……
因父母逼迫过甚,终于忍不住反抗,可这手段也太残暴了吧!
他莫不是有着什么特殊的嗜好?
月悬连连摇头,这般性情,这般错综复杂的家世,日后哪个姑娘若跟他,岂不是遭了大殃?
三天一小打,五天一打死!
月悬心中不禁打个冷颤,但她未忘自己的目的,见楚箫云已停下动作,站在那里双手血腥地喘着粗气,她毫无犹豫地走上前,来到楚箫云的身后,紧紧地拥住他。
两人在此停留了近半个时辰,期间月悬始终紧握双手,不断为他灌输着自己的灵力,以平复他失控的心绪,口中亦不断重复着:“静心定神,莫要再想,莫要害怕。”
暖流灵流源源不停地注入体内,与楚箫云的灼热相互交融、相互抵消。
他这时猛然回过神来,低头注视着腰间紧握的手臂,感受着月悬的呵护与紧实的拥抱,心中积攒百年的冰霜瞬间溶解、融化,逐渐从深藏的冰冷角落里苏醒过来。
他不禁搭上了月悬的素手,紧抿嘴唇,重重地握了上去,与她十指相扣,片刻都不愿松开。
月悬的脸色在他背后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她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这人……对自己的信任似乎又增了几分,就仅仅是因为一个拥抱吗?
看来楚邢佟对他的惩罚和打压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月悬持续为他灌输灵力,她那高深的修为并未感到有何不妥。
然而,身后的百寒却脸色铁青。
他眼中怒火中烧,屏住呼吸,紧咬舌尖,刚刚愈合的伤疤再次被他的利齿咬破,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
此人父母残暴,自身脾性更是暴躁易怒,如何配得上阿姐!阿姐又怎会喜欢上如此之人?
他心中已下定决心,刚想迈步上前,却突然停住了。
只见水无尘身如玉树般地站在课室外,手中提着一个硬木食盒。
他眼眸静谧如月,轻轻扫过四周,并未多问,而是指着食盒,柔声询问月悬,“饿了吗?膳堂已闭,我带了你平日爱用的,先回小院用膳,其余之事,待会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