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打扫化学教室的时候,平良突然被一名男生从身后撞了一下,刚洗好的烧瓶也差点摔碎。撞他的男生只是敷衍的说了句“抱歉”。
“三木,不要欺负小p啦。”
“我哪有欺负他啦。只是没站稳不小心碰到而已嘛。”
“胡说,刚才你明明是故意的。小p真可怜啊。”
说着大家都咯咯地大笑起来。这笑声毫无意义。笑是最为简单的团结和排斥他人的方式,作为被嘲笑对象的平良只是低着头默默继续清洗沾了试验药剂的烧瓶。扫除组的六个人中,只有平良在认真干活。
被当作空气也好被孤立也好。平良只希望能平安无事的度过这一年。
然而换班仅仅过去一个月,平良这个渺小的愿望就完全破灭了。
因为第一天的自我介绍,平良被起了个外号叫“小p”。虽然这个外号充满恶意,不过乍一听并不会知道它的由来。所以就算在走廊上有人大声喊平良“小p”,老师也只以为是亲密的朋友间的昵称。
给他取这个侮辱性外号的是班上几个风头正盛的男生组成的小团体。这个风头正盛并不是说他们成绩很好或是运动全能。只不过用一种自然的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势上压倒别人而已。不过在学校这种满是未成年人的环境里,这类人才是最强的。让人无理由地产生不敢反抗的心理就赢了。
平良正好与之相反。让人无理由地觉得可以践踏自己就输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等级制度,一旦建立就很难推翻了。
“热死啦 ,好想喝果汁啊。”
组合中最惹眼的城田说道。他留着一头茶色的刺猬头看上去像个白痴一样。
“我要可乐。红色包装那种。”
三木趁机说道,其他人也跟着吵吵着说要喝。
又变成这样了。
果然,他们像唤小狗一样喊着“小p”,平良无奈的叹了口气。
最初他们只是叫外号来嘲弄自己,现在会使唤他去小卖部或者学校前的便利店买饮料和零食。完全被当成一个跑腿的。不过,总比遭受阴险的欺凌要好多了。平良努力让自己这么想。总比这样强总比那样强,随着这些逆来顺受越来越多,平良的地位越来越低。平良偶尔也会想,这种循环到底何时才是个头呢。如果进入社会之后还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的未来真是没有一点梦想和希望了呢。
“小p,去帮我们买一下果汁。”
平良正沉浸在对自己人生的悲惨预想中时,城田再次喊道。去跑腿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去跑腿的时候,这群家伙也不会帮忙打扫卫生。看来今天又要很晚才能回家了,正当平良烦躁地把正在清洗的烧瓶放进水槽时。
“待会再去吧。不然回家就很晚了。”
清居这么说道。所有人都看向清居。
“赶紧打扫完去麦当劳吧。”
清居盘腿坐在靠窗的桌子上,一直看着放在腿上的《JUMP》头也不抬地说。垂着头的他,脖颈看上去更显细长。
“确实啊。这样更好一点诶。”
三木立刻应声道。城田也附和道“去吃吧”。四个人聚到清居身边,一边看着JUMP一边聊着“这个漫画快完结了吧”之类的话题。
跑腿的事就这么轻易地不了了之了,平良再次拿起洗了一半的烧瓶。
赶紧打扫完,虽然清居这么说,但是他自己却什么也不干。打扫这种事就好像认定了理所当然是平良该做的。
清居是城田那个团体的一员,但是他不像其他人故意大嗓门或是采取无礼的态度。当城田他们威吓周围的人大声嘲笑驱赶别人的时候,清居也只是安静地看漫画或是玩手机。
可团体里的其他人却特别尊重他。
就像刚才那样,如果事情没有按清居的想法发展,那么他只要短短一句话就谁也不敢违抗。
事情按他的想法发展后,清居无聊地打起了哈欠。那副模样,就好像是天生的国王。
“清居,前阵子一年级的志麻跟你告白了吧。你打算怎么办啊。”
城田边看着JUMP边问道。“真的假的?”三木追问道。“志麻童颜□□,真好啊。”就在大家热烈讨论的时候,清居冷冷地回到。
“拒绝了,微妙的胖。”
“拒绝了?太浪费了吧。”
“我能理解清居的想法。□□和胖子只有一线之隔啊。”
“只要胸大,就算是胖子我也能接受。或者说我喜欢丰满的。软乎乎。”
“接受不了。”
清居冷淡地嘟囔着。化学教室里充满了城田他们夸张的大笑声。
虽然清居极其受女生欢迎却没有女朋友。平良听到过女生们议论,说清居对理想型的要求特别高。一些大家觉得很不错的女孩子也会被他轻易的拒绝,升入二年级之后同年级的女生再没人敢挑战向清居表白。
把最后一个烧瓶倒扣在干净的毛巾上后,平良走近清居他们。深呼吸三次,在平复好心情之后才开口道。
“……那个。”
所有人都看向他。平良感到脸上一瞬间发烫。明明已经做好准备工作才开口的,却还是紧张得心脏狂跳不止说不出话来。
“打扫好了?”
清居随意地问道。平良点了点头。
“终于结束了。”“回去了回去了。”城田他们说着陆续走出化学教室。因为书包还放在自己的教室里,必须得回去一趟。平良默默跟在大家后面。
“清居,要去麦当劳吗?”
鱼贯穿过走廊的时候城田问道。
“不如去KTV吧?听说车站前新开了一家店。”
“好的啊,不过新开的估计排队要排很久吧。排队可烦了……啊。”
忽然清居转过身来。
“你先去帮我们排队。”
因为突然被叫到,平良无措的四下张望。
“我们先去麦当劳,有位置了再联络我们。”
“啊,嗯,嗯,那个,该怎么联络你们呢。”
这么问了之后,清居一脸不耐烦的走过来朝平良伸出手。什么。是在跟我要什么吗。是跟我要钱吗?平良感觉好像掉入冰窖一般。
“……钱包,在书包里,现在我身上没有钱。”
“哈?”
清居皱起眉头,城田他们爆笑起来。
“小p,这么想被敲诈吗。”
“根本就是个理想的奴隶嘛。”
在大家的嘲笑声中,清居非常不快的把手伸进平良的校服口袋里。平良紧张得全身僵硬。原来清居的目标是口袋中的手机啊。
“居然是翻盖的。”
清居咋舌,往平良的手机里输入了什么然后还给了他。
“……这个,是清居君的联系方式?”
平良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问道,清居一脸“是啊,你真是烦死了”的样子。然后立刻转身走了,城田他们拼命憋着笑。
平良认真盯着屏幕上11位的号码。怕误操作不小心删除,他慎重的把号码登录进新联系人。没有朋友的平良,他手机里存的联系人也没有几个。
qing ju zou。
慎重地按下按键。
在此期间清居他们早就走远了,平良慌忙追了上去。
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正发生一场小小的骚乱。扫除组的男生开玩笑踢翻了水桶,女生们一脸嫌弃的看着湿漉漉的地板。“好好擦干净啊。都怪吉田你们乱来才弄成这样的。”
女生们留下这句不留情面的话就出去扔垃圾了,剩下吉田他们争吵不休“烦死了。”“我不想碰抹布啊。”
“笨蛋,湿漉漉的根本没办法下脚了。赶紧弄干净啊。”
城田夸张地跨过湿答答的地板。平良边走向自己的桌子边生气的想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他还得赶紧去卡拉OK排队。就在他拿着书包准备出教室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
“啊,小p,等等。”
“叫我吗?”
叫住他的不是城田那个团体的人,而是吉田和其他扫除组的男生们。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被城田团体之外的人叫过“小p“这个外号。 ”“那个,小p。不好意思啊,你能擦一下这里吗?”
吉田笑嘻嘻的拜托他道。平良的心脏一下子好像被揪住了一般。
“……我现在有急事。”
“诶?小p你能有什么急事啊?”
吉田收起笑容压低声音说道。
“小p你不是很擅长打扫卫生的嘛。”
班上的人都知道城田他们在使唤平良。在吉田他们残忍的嘲笑平良时,其他扫除组的男生为难的互相看着。剩下的女生小声嘟囔着“别这样。”大家都在静观事态的发展。
平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现在自己的前面有一条线,他正面临选择,是坚守在线的这一边,还是被拉到线的那一边。这是明显的分水岭。这里如果做出错误的选择,那么以后不仅是城田他们,全班都会把自己当作奴隶对待。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就太悲惨了。平良觉得自己肯定会扛不住。怎么办。从小学时代就一直陷入底层循环的平良无论怎么思考都找不到反抗的方法。
尽量保持内心的平静。不要对刺激过于敏感。
就像那只漂浮在肮脏的人工河中有着长长睫毛的橡皮鸭队长一样。
就在平良咬紧嘴唇时,清居嘟囔道:“烦死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啊。赶紧去卡拉OK排队啊。”
清居一开口,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他。
“……啊,可是。”
平良来回看着清居和吉田,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清居皱起眉头。
“吉田。”
被清居点名的吉田肩膀抖了一下。
“你为什么突然也叫起小p来了。”
“诶,因为清居你们不是这么叫的吗?”
吉田眨着眼睛回道:
“我们这么叫,所以呢?”
清居微微抬起下巴,冷冷地看着吉田。
“搞,搞什么啊。”
教室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得吞了一口气。
“……啊,所以,怎么说呢。”
虽然吉田在大家面前努力保持着微笑,其实他已经怕的要死。清居仅靠眼神就击垮了吉田,之后清居环视了一圈教室。大家都突然低下了头。
“那,回去吧。”
在恢复平静的教室里,清居淡淡说了一句。
就好像收到信号一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得到缓解。大家不自然的回到日常状态中,清居带着城田他们鱼贯地走出教室。大家都不动声色地让开一条道,这时清居转过身。
“你给我去卡拉OK排队哦。”
投过来的冷冷的视线,话语,让平良感到一阵麻痹。
从头顶到脚尖,好像通电一般酥麻。
就在平良还沉浸在冲击中时,清居他们早就走远了。回过神来的平良赶紧跑出教室。吉田已经不会再叫住他了。
平良跑到换鞋处终于追上了清居他们。清居他们还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的走着。平良从鞋柜里拿出运动鞋换好。
“那,那个,清居君。”
没做深呼吸就叫住了对方。大家全都回过头来。
“我,我,我去了!”
声音格外高昂。“哈?”清居眯着眼睛看着他。平良整张脸都发烫起来。
像装了弹簧一样飞快的鞠躬后,他猛地跑走了。几秒钟后,身后传来一阵爆笑。
“不错,不错,礼仪周到的奴隶最棒了。”
“小p,要为了我们努力哦。”
身后传来城田他们的调侃。平良在内心回道:白痴,我才不是为了你们呢。我是为了清居。扫除也好,去卡拉OK排队也好,无论是多么无聊的事情,只要是清居的命令自己就一定会去做。
因为,你看刚才的清居啊。
平良第一次遇到这么任性而强大的人。
清居并不是为了帮助自己。如果不是刚才那幕,恐怕清居根本不会在意谁叫他“小p”,也不会在意谁让他去跑腿。清居只是无法忍受自己的命令被置于次位。就为了这点理由才击溃了吉田。
从小学起就一直陷入负循环的自己,差点落入底线那一边的自己。清居出于极其自我的理由把平良拉了回来。清居用着不是温柔也不是正义感这类值得夸赞的东西来运作着这个世界。而且,毫不费力。
完全不讲道理的,但是清居就是有这样一种力量。
多么厉害啊。多么帅气啊。
这么想的自己,大概哪里不太对劲吧。
但是令人悲伤的是,平良早就知道温柔和正义是救不了自己的。
就像自己只能目送着橡皮鸭队长顺着污水流走一样,正义和温柔就算能同情陷入底层循环的平良,也没办法像清居那样凭自己的力气把他拽上来。
有人会说,与其闹别扭说没人为自己做点什么,不如拿出点勇气,或者试着去呼救。说得太对了,被这么说的自己只能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抱歉。他无法反抗完美无缺的东西。
当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每当新闻放到有中学生因为遭遇欺凌而自杀,气氛都会骤然降温。平良只能不断在心中想着橡皮鸭队长说:不要去想,不要产生共鸣。
平良全力跑向车站。
平时总是垂着的头今天完全抬了起来。
因为不想看到自己周围的世界而故意留长遮住眼睛的刘海,被风吹了起来。世界在自己的眼中展开画卷。一点也不明媚,满是尘埃的肮脏世界。但是今天看上去一点也不可怕。因为,露在外面的额头上被印上了所属人的印记。
清居奏。
用黑色的油性笔用力地,清晰地写在了额头上。就好像小孩子在自己的东西上写名字一样,自己变成了清居的所有物。被珍惜也好,被随意拿来戏玩也好,被当成撒气对象践踏也好,被厌烦后丢弃也好,无论被怎么对待都好。
自己的额头上被印上了残酷而耀眼的烙印。温柔,正义,梦幻全部都能被它轻易打败,那里所包含的就是如春天的暴风雨般美丽而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