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初知道,沈玉韶有她自己的选择。
“沈姐姐,把那件事做完你就可以好好养病了吧?”
沈玉韶不忍心告诉白清柳实情,哄他说:“对啊,我很快就能做完了。”
白清柳放下心,“那就好,那就好。”
咚咚咚——彩儿敲门:“姑娘,还不喝药吗?”
“喝,拿进来吧。”
彩儿端着药进来。耽搁了很久,药已经凉了。
沈玉韶双手捧着药碗,一饮而尽。她将碗放下,“怎么是甜的,彩儿?”
“知道姑娘怕苦,我加了糖呢。谁让你这段时间都不好好喝药。”彩儿眨眨眼睛。
“对了,彩儿,这两天就不必再熬药了。”
彩儿有些急了:“为什么啊?姑娘。有病在身,怎能不喝药呢?”
沈玉韶笑道:“那郎中说这旧药方有些不妥之处,他改良了方子,等过几天托人送来。”
彩儿点点头,“是这样啊。那好,我这两天就不熬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把余下的药和这药碗一并扔了吧,以后用不到了。”沈玉韶温柔地笑着。
“好!”彩儿端着空药碗下去了。
沈玉韶初来听音阁时,人手不够,老板不得已给她安排彩儿当侍女。那时候的彩儿,脾气古怪,很少说话,对阁里的每一个人都怀有敌意。沈玉韶问她的姓名,她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
但她还是会按规矩做好一切,虽然整日都面无表情。沈玉韶不再问她的过往,她正好喜欢清净,渐渐习惯了这个不说话只做事的小侍女。
偶然有一天,轮到沈玉韶乐曲游行,她早早起床准备梳妆打扮,却四处找不到彩儿。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披散着头发,没敢声张,自己偷偷出门去找彩儿。
碍于身份,她不敢大声呼喊,只能蒙着白面纱,挤在人群里,焦急地张望着,希望能看见安好的彩儿。可是彩儿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额头也不知何时开始沁出冷汗。
突然,人群喧闹起来。沈玉韶抬头,是官差押着囚车经过。
“这囚车里是什么人啊?”一位大叔问。
大婶挎着菜篮子,惊讶地说:“你不知道?这就是官府一直在通缉的那个恶霸。”
“是他?就是那个以侵犯花季少女为乐的恶霸!”
大婶皱着眉,气愤道:“就是他!官府通缉了三年,前两天才捉拿归案。”
“他不是一直住在咱们应州吗,怎么抓他要三年?”
“呵,你以为?要不是他们家败落了,没权没势了,官府能想起来抓他?”另一位大叔冷笑。手里牵着一个大眼睛正嘟着嘴玩的女童。
沈玉韶看着囚车里人模狗样的男子,难以相信竟是那样一个畜生。
人群里抛出数不清的菜叶和鸡蛋,都正正好好砸在那男子脸上。人们红着脸,高声怒骂着,争抢着上前撕扯男子满是污渍的囚服。一块块布条被扯下,露出他肮脏的灵魂,男子尖叫起来,疯了般捂住自己的身体,生怕走光。
他大概忘了,他曾经就是那样撕碎女孩们的衣服。
人群中,年轻姑娘们痛哭着,她们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哆嗦着身子,任凭泪水在脸上纵横。她们咆哮着哭出声,又紧紧抿住嘴,呆呆地望向那个一直出现在噩梦中,再熟悉不过的脸,苦笑着。
沈玉韶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孤单的身影,是彩儿。她长叹一口气,正想过去,却发觉彩儿有些异样。彩儿的嘴角上扬着,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恨,和得意。彩儿将手里的草纸握成团,随手丢在地上,迅速离去。
沈玉韶赶在彩儿前回到听音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有些哀怨地道:“彩云,下次别睡懒觉了。”
“彩云?我的名字吗?”彩儿第一次开口。
沈玉韶握着梳子的手停下动作,“对,你的名字。”
“有什么寓意吗?”
“我希望你会遇见七彩祥云。”
彩儿不知七彩祥云是什么,但她认为那样的云一定和彩虹一样美,她喜欢美的事物。
“那只能姑娘这么叫,让别人叫我彩儿。”彩儿笑着拿过沈玉韶手里的梳子,为她梳起长发。
那恶霸被关在了狱里,狱卒们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扔了他的饭食,饿了他两天两夜。行刑前一个时辰,恶霸突然浑身抽搐,嘴角流着白沫,嚷嚷着被人下了毒,但没人管他。他被砍头时,正好是毒发最剧烈的时候。前一秒七窍流血,下一刻人头落地,最终在两种痛苦中死去。
恶霸被砍头的当天,彩儿破天荒买了一件花裙子。
自那以后,彩儿又做回了活泼可爱的少女。
而沈玉韶,只是在那日乐曲游行结束时,背着彩儿,将她扔下的包药草纸用火烧毁。
沈玉韶看着彩儿的背影,希望她永远快乐。
“三位公子,我有些乏了,今日的琵琶就先听到这里,如何?”
“好的好的!沈姐姐要好好休息啊!”白清柳拉着魏初和陈词,就要走。
魏初回头看了一眼沈玉韶,道:“珍重。”
沈玉韶一笑,“珍重。”然后以极其小的声音,喊了一声:“魏大人。”她不知道魏初有没有听清,但这不重要。
魏初和陈词被白清柳一路拉着走出听音阁。
陈词挣开白清柳的手,“你走的倒快。”
“沈姐姐要休息,咱们不能打扰她!”
“那你还真是贴心。”
……白清柳懒得和陈词说话。
陈词整理着被白清柳拽乱的衣袖,走近魏初:“将军,人在客栈你的房间里,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当然。”
“那白公子……”
“自己人,不用瞒他。”
“是。”
白清柳一路跟在二人身后,好奇他们在小声讲些什么,怎么不让他听清。
陈词推开魏初的房门。几个魁梧大汉跪在地上,绑着手脚,堵着嘴。他们瞪着眼睛挣扎着,试图解开身上的束缚,不时发出异样的闷哼声,那架势像是要吃人。
白清柳下意识退后一步。
“怎么?白公子这就怕了?”陈词挑眉。
白清柳尬笑,“哪有?坏人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说的,那你怕好人啊?”
“本公子什么都不怕!”
魏初打断二人,走进房间,“办正事。”
魏初正对着几名壮汉坐下,示意陈词将他们嘴里的抹布拿出来。
“我可告诉你们,一会儿谁要是喊出动静来,别怪小爷用手里的剑削他。”陈词将抹布扔在地上。
几名大汉倒是安静地出奇。
“请几位兄弟来呢,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们只要老实地回答我,我就放了你们。”魏初笑着说。
壮汉翻着白眼,“你们是什么人?敢绑我们兄弟!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官府的人!”
魏初故作吃惊,张大嘴巴,“啊,是官府的人呀。”
壮汉得意地笑:“怕了吧?怕了就赶紧放了老子!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早晚有人杀了你们!”
魏初不屑,将官府所有的名册扔在壮汉身前。“既然是官府的人,那就报上名来,我也好知道兄弟几个是什么职位啊?”
“这……你们怎么有名册这种机密的东西?”壮汉的气势弱了几分,还是强装镇定,“是假的吧,想唬我们,没门儿!”
“是真是假,你比我清楚。”
陈词上前,将名册翻开,几个壮汉的名字都在那一页里,上面是官府的印章。
壮汉变了脸色,明白魏初他们不是寻常绑架的。
“是你!”一个壮汉突然看向陈词。“那天搬税银,你撞了我!”
陈词也认出他,“对,是我。”
听到搬税银,那壮汉心里猜出几分,“你们是上面的人,对吧?”
魏初笑道:“什么上面下面?我听不懂。”
陈词将名册收起来,劝说他们:“我说几位,今日请你们来,是给你们机会。以后再遇见,可就是在刑场上了。”
“你们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陈词将自己的剑拍在桌上,“不光能杀你们,也杀得了你们背后之人。你们的靠山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地方官。他已经犯了罪,我们杀他,轻而易举。”
壮汉们犹豫起来,但谁都没开口。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想知道的,我们不能说。”
魏初耸肩,“好吧,我马上放了你们。”
“放了我们?你什么都没问到,就放了我们?”
“对啊,不好么?”
陈词走近壮汉们,想要给他们松绑,壮汉用力挪动着身体,远离陈词。“你不会这么好心!”
魏初阴着脸笑起来:“没关系。你们不想说的,我问你们的妻儿老小就是了。”
“这是我们做的事,和我们的家人无关!”壮汉们瞬间都紧张起来。
“什么有关无关的,我可不懂。我只知道,我的问题必须有人来回答。”
“别动他们!别动他们!”壮汉慌了神。
魏初只是安稳地坐着,没理他们。他的双手在胸前交叉,脸上没有表情。
房间里的气氛凝固着。
壮汉们不停地磕头,呜咽着求他放过家人。每一次磕头,地板都传来沉闷的响声。他们在害怕,害怕失去亲人,也在恐惧,恐惧归家时只剩下一地尸体。
魏初偏着头,高马尾落在肩上,终于开了口:“你们只有最后一次机会,选择权在你们手里。”
壮汉咬着牙,“好,我说,我说!我把我知道的全说出来。”
另几名大汉喊道:“大哥,不能说啊!说了我们就没命了!”
壮汉厉声呵斥他们:“你们没有家人吗?!一个人死,换一家子平安,值了。”
魏初拍起掌,“这位兄弟,很识时务嘛。”
“只要我说,我的家人就没有事,对吗?”
“对。”魏初点头。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一旁的陈词抽出剑,架在那壮汉脖子上,“你要是不相信我们,那就算了。但过不了多久,这柄剑,就是在你家人的脖子上了。”
魏初伸出手,轻轻挪开陈词的剑,对那壮汉道:“你只能相信我。”
壮汉心一横,“好!我相信你。但是你听着,这机密都是我一个人说的,和我这些兄弟们无关。要是他们问起来,是谁泄的密,你就说我一个人的名字。”
“好,于义。你说,我听着。”
于义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们既然查出税银有问题,那么背后的人也早清楚了吧。你绑我们来,不是要答案,而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想。”
“聪明。”魏初道。
“你们猜的不差,就是那张启在暗中捣鬼。他出身穷苦人家,读书刻苦,有些才华,可官考一直不通过。后来,家里没了报考的钱,他一时糊涂走了歪路,向空生钱庄借了不少高息贷银。拿着借来的银子,他又一次报考,没想到真的考过了。他当上了应州的主库,管着全州的税银。”
“他日日节衣缩食,攒着俸禄,希望早日还完欠款。一年过去,他终于攒够了银子,立马去空生钱庄还债。没想到,空生钱庄的人早在借条上动了手脚,他的欠款,竟足足涨了百倍。他本想和空生钱庄的人理论,却被他们以官员名声威胁,要他为钱庄做事抵债。”
魏初道:“所以,他就借职务之便,不顾法律,做这私昧税银的勾当?”
“他说,他是被逼的。”
陈词冷笑一声:“你说他为报名官考借高息贷银是一时糊涂,可这偷拿国家税银明明就是知法犯法!”
于义低下头,语气缓和很多,“我们是一个村子的,他曾经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当主库的第一年,真的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而且他雇我们搬税银,额外给了我们很多钱,让我们补贴家用。”
魏初俯下身:“于义,他的好已经和他的良知一起留在那年了。给钱接济你生活的是他,对你家人刀剑相向的也是他。”
“什么?!”于义和他的兄弟们猛地抬头。
“真正想杀你们家人的,是他张启。”陈词将他的剑放入剑鞘。
“这……这……这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陈词道:“你们那么了解他的底细,他会轻易留你们吗?”
“我的家人们如何?他们怎么样了!他们还活着吗?”壮汉们红着眼追问道。
“放心吧,他们很好,只是受了惊吓。村子里现在都是我的人,他们很安全。”
于义一脸难以置信,“是你救了他们?你是什么人?”
魏初笑笑,“我嘛,也是居安的一个官员。”
“谢谢,谢谢你。”于义等人弯下腰,想要磕头。
魏初拦住他们,“不必如此。”
魏初示意陈词替他们松绑,壮汉们起身,活动着手脚。
“你既是好人,为什么刚刚那般阴狠?”于义问魏初。
“阴狠?谈不上。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那你现在知道了?”
魏初点头,“知道了,不好也不坏的人。你们虽然帮着张启做那违法的事,但比他有情义。你们的心,还是红的。”
“你要怎么处置我们?”
“怎么处置?还没想好。不过你们现在可以回去看看家人,他们很担心你,你们的孩子也吵着要见父亲。”
于义不相信地又问:“我们……真的能走?”
“当然。”魏初指了指窗户,“不过要委屈你们跳窗从小路走。”
壮汉们向魏初道完谢,跳窗离开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三人。
魏初拍了一下白清柳:“白小公子怎么全程不说话啊,不像你的性格。”
“啊?”白清柳好久才缓过神。
“不会是被我们吓到了吧?”陈词问。
白清柳呆呆地回答:“也还好,只是没有见过你们这个样子。一开始,我真以为……”
陈词抢话:“以为我们真的要动他们的家人?”
白清柳点点头。
“放心吧,我们将军府从来不使那种下流手段。”陈词轻拍白清柳的肩膀。
白清柳憨憨地点头,真诚地看着他们:“我相信你们。”
陈词笑起来,摇晃着白清柳,“将军,他真的像被吓傻了。”
“没有傻!我记得空生钱庄呢!”白清柳喊道。
“对诶,将军,那钱庄你打算怎么办?我们现在已经能确定税银是张启偷的,要不要先抓了他?”
魏初摇头,“税银是张启偷的不假,可绝对不止他一个人。”
“将军你的意思是,张启背后还有人?”
魏初回想着于义的话,“张启这么做,不像是仅仅因为钱庄逼迫,我们暂时还不能动他。”
陈词问:“会不会是那个老糊涂的赵主府?”
魏初笑道:“他可没这个胆子。”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查空生钱庄。”魏初和白清柳同时开口。
【在努力写文中……】
猜猜空生钱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背地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