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黄美丽在昏昏沉沉中,感到冰凉湿润的东西正抚过她的胸口,在睡梦中也令她疼痛不已。
她心脏一缩,整个人不受控制抽搐了一下。
身上的动作一顿,然后力度放轻了,擦拭的动作温柔,带着些小心翼翼。
黄美丽在迷糊中骤然想起她和师弟还在被魔兽围困,她猛地睁开眼睛,对上的却是一张近在咫尺如天人般好看的脸。
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魏胥泠蹲坐在她身前,墨发散乱,有几缕被鲜血浸染,贴在他脸颊上,已经凝固。
他衣服上也布满血迹,狼狈至此,那张脸却仍然透着雪松般的出尘高贵,在血迹染指下又妖冶魅惑。
他眼尾还隐有余红,长睫垂下,正神情专注地看着她的胸前。
原来是他在帮她清理伤口。
“师姐,你醒了。”
魏泠胥的声音低沉,还有一丝沙哑。看到她醒了,他仍没有停下手中动作,擦拭着她左胸前的伤口,狭长眼眸被长睫落下的阴影挡住,看不清其间情绪。
黄美丽张了张嘴,想说句谢谢,才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
嗓子如火烤般炙热干涩。
魏泠胥擦完一处,转身挪到某处,清洗完布条,又挪了回来。
黄美丽环顾四周,才想起最后一刻龙血树向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的场景。这么说,他们现在在树身里?
她目光再次落到四周,原来这龙血树身体里不似她所想那般血淋淋,反而是个空心囊室。中央漂浮着一颗红色的树心,内壁上布有孔洞,外头的月光从孔隙中射入,如同一颗颗暗淡星辰。
魏泠胥用掌心替她接了水。水里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之气,魏泠胥掌心边缘触碰到她的唇畔,二人心头皆升起一股轻微的异样之感。
喝过水后,黄美丽干涩的喉咙终于能发出一些嘶哑的声音。
“龙血树这是,救了我们?”
魏泠胥手轻微动,清理着她的伤口,一面道:
“嗯。没想到树里头竟是这般模样,倒是它救了我们。”
“龙血树嗜血,它如何会救我们?”
魏泠胥摇了摇头,他也不明白,龙血树一向喜欢吞食生灵,竟然会救他们。
“难道……是男二光环?”黄美丽低喃。
“嗯?”
“呃......没什么没什么。”
不对,系统和她说过了书里的男女主都没什么光环护体,更别说男二。若并非如此,那又是为什么?
黄美丽想着,胸前传来一道剧烈的疼,她疼得猛地深吸了口气。
魏泠胥的动作一顿,他眉心微皱,
原本就很轻柔的动作进一步小心起来。
他散落的乌发垂落到她锁骨,整个人几乎完全靠在她身前。
黄美丽缓过来,忽地意识到什么,疼的位置不对。
她抬起眼皮,视线往下,魏泠胥正在擦拭的伤口就在她胸口,位置很不妙。
而眼前的魏泠胥似乎浑然不觉,浓密的睫毛挡住他斜挑的桃花眼,能看出他神情专注,掌骨分明的手指捏着布条,一寸寸极度温柔替她擦拭着。
黄美丽手腕颤颤巍巍抬起来,按住了魏泠胥移动的手指,“等等——
动作牵扯到她的伤口,又是一阵刀割似的锐利疼痛。
她强忍着痛,小脸惨白道:“师弟,这伤,这伤还是我自己来吧。”
魏泠胥目光掠过她的脸,而后继续敛了眉目,羽睫微颤:
“我帮你比师姐自己快。忍一下,很快就好。”
她这副摸样根本没办法自己清理。更何况——,这些伤是因他而受。
黄美丽还在犹豫。
魏泠胥已经用轻柔但坚决的力度将她手指移开,眼中未起波澜,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容拒绝:“救死扶伤的医者眼中,没有性别之分。若师姐在意,可以把我当做大夫。”
黄美丽:......这还能当成大夫......
黄美丽张了张嘴,瞄了一眼魏泠胥坦荡的神情,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太矫情。而且,她确实疼得厉害。于是她妥协垂下手:“行,那就多谢师弟。”
终于处理完,黄美丽疼得龇牙咧嘴,趁着魏泠胥转身清洗布条的间隙,她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已经被魏泠胥用布条包了起来,包扎得出她意料的细致。
魏泠胥靠在内壁上,开始处理起自己的伤口。
黄美丽才发现,他身上伤痕累累,并不比自己少,手腕的伤更是狰狞吓人。
他竟然没有先处理自己的伤,而是先帮她处理?
心头涌出一些感动,这人终于有点良心了。自己要不要去帮帮他?
她用手掌撑地,缓缓挪动了一点距离:“师弟,我来帮你吧。”
魏泠胥手中的动作一顿,瞥了她一眼,而后摇头,“不劳烦师姐,我自己来。”
黄美丽抬起的屁股坐下了,她想,自己处理伤口的技术好像确实没他好。
可是,她的目落光到他左手上,又犹豫了。
他伤了右手,左手处理应该不方便吧?
黄美丽正犹豫着,系统的声音久违在脑中响起。
“孤男寡女,衣衫褴褛,共处一室,”口吻颇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现在不正是加深你们感情的最好时机?”
黄美丽听着系统的话,差点被口水呛到。
狗系统这么久都不出来,方才在他们生死之间也不出来,现在劫后余生,倒晓得出来了!
魏泠胥修长的手指握着布条,右手腕的伤口,随着他擦拭的动作,隐隐沁出血水。
“快,快,现在就去,握住他的手,抢过他手上的布条,帮他擦伤口!”
系统的声音在脑中响个不停。
“别催了,我,我知道。”
还没说完,魏泠胥抬眸看过来眼中闪过怀疑。
黄美丽连忙改口:“我是说,师弟你左手不方便,别擦了,还是我来。”
说着,她忍着周身疼痛,往前一挪,抢过他手中的布条,另一手握上了他冰凉的手腕。
他的手腕比她粗不了多少,龙血树黯淡的光芒之下,手臂冷白泛青,几乎没什么血色。手腕处被咬伤的地方血肉模糊,左右有两道极深的咬痕。
除了触目惊心的伤口,他手腕还凉的惊人。
正常人体温根本不会这么低。
她不由得抬眸看向他。
却对上他看过来的如黑绸缎似的桃花眸。眼底有细碎的情绪晕开。
被他看了这么一眼,黄美丽觉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垂下头,注意力放在他手腕的伤口上。
魏泠胥眉心低沉,看向蹲在眼前小小的一个人。狭长的眼中映出她贴在额头上的黑发,纤长浓密的睫毛,和小巧白皙的鼻尖。
他眼底划过复杂的神色,下颌紧绷,终是没有拒绝。
魏泠胥手腕上的伤口被魔兽咬得极深,而他偏偏又是个剑修弟子,所以黄美丽擦得万分小心,生怕落下病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好了,我这手法,是不是也还行。”
她扬眉一笑,刚抬头,陡然对上魏泠胥灼灼的眼,似若有所思。
黄美丽托着他冰凉的手腕,另一只手指尖捏着布条,被他的目光看得有点慌。
她将手放下,“师弟,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魏泠胥没回答,整个人向前一倾,陡然贴近她。魏泠胥的脸过于完美,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会让人联想到万里冰霜里,缀满碎雪几欲折断的枝头。清冷淡漠,不带任何感情。
但此时此刻,他原本冷淡的眼中眸光犀利,锋芒十足,近在咫尺的脸令黄美丽升出一种不自在的压迫感。
她想要后退,魏泠胥却伸手按住了她拿着布条的指尖。
他长睫微闪,低沉着嗓音问:
“师姐,为什么?”
“啊?”
魏泠胥离得太近,黄美丽脑子被他周身散发的少年气息和淡淡的血腥之气攫住,思考慢了几拍。
在前世,除了黄毛绿毛,还没有男的离她这么近过,脑中有细小的声音叫嚣着把他推开。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救我?你真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魏泠胥上挑的眼睑锋锐,眼中一向平凝的浓黑开始波动,捏住黄美丽的指节也用上了力气。
昨夜她替他挡住攻击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果说前几次她的相救只是闹剧,这一次却是真正的生死之间,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她真的喜欢自己到了这种地步?
可他了解过,她以前的几年一直喜欢任子期。这么短的时间就移情别恋,情深至此?
他不相信。
黄美丽忍了半天,才忍住了推开魏泠胥的冲动。
他的疑问,换成她,她也会有。
问题是,该怎么让他相信,她这么做,真的只是出于喜欢他?
看魏泠胥这副模样,恐怕她随便糊弄不过去。
怎么办?
系统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脑中响起,“可以试试表白,告诉他你有多喜欢他。毕竟女追男隔层纱。宿主你演技精湛,就用你演技征服他。”
......
......狗系统我谢谢你。
黄美丽闭了闭眼,暗自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的时候,眼中似已经多了一道暧昧的绯红桃色。
她反手握住了魏泠胥骨节分明的冰凉手指。
“我知道师弟可能不信,但我确实是对师弟心存爱慕。”
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神情庄重又深情:“一开始我是喜欢任师兄,但师弟你不知道,那任子期就是个渣男,桃花遍地,东西倒是收了我不少,还好我早日看清了他的为人!”
她瞟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道:“但师弟就不一样了,虽然与师弟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知晓师弟你,虽然看起来不那么好相处,有时候也有点狼心狗——咳,但其实心底是个好人,就像这次你护住师兄和我,让我们先走一样。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相救,也只是因为情难自控。”
说假话的最高境界乃是连自己也相信,所以除了表白的几句,其他的话都是真的。
但没想到就这么几句情话,却并不容易,至少对上这么一张帅得惊为天人的脸。只觉双颊发烫,心脏在胸腔跳乱了节奏。
果然还是前世追人的经验太少!
魏泠胥耳尖沁出一抹微红,心中却没忍住划过一阵荒唐的冷讽,他重情重义么?
“师姐是因为觉得我是好人,所以喜欢我?”他盯着她,声线若三月寒泉,“若,我不是好人,那师姐便不喜欢?”
黄美丽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当然不是......师弟你人好或者不好,我都喜欢。”
见他仍不为所动,一本正经道:“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需要理由是讲道理的事。但感情这东西,是天底下最控制不了、最不讲道理的事。若非要问,那就是,我喜欢师弟——没有理由。”
黄美丽理直气壮说完这些话,睁大眼望他,脸上因为紧张泛起一片红晕。
魏泠胥原本含着冷气的桃花眼一愣,似乎被她露骨的话所震,眼底压抑的情绪又开始起伏荡漾。
黄美丽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惴惴,还好她之前背了一些《恋爱宝典》上的酸臭说辞!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她瞅着魏泠胥的模样,这话似乎有点效果?不愧是能出得了书的,果然厉害!
她趁热打铁,心一狠,手心覆上魏泠胥指骨分明的手背,往他眼前凑了凑,忽闪着浓密长睫眼巴巴地说:
“师弟,你明白我心意了?”
“师弟你,应该也并不反感我吧?”
“这一次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不如回宗之后”,她破罐破摔,不成功便成仁地,“师弟你就和我成亲,怎么样?”
魏泠胥情愫涌动的漆眸猛地一滞,手上的柔软细腻令心他头异样。
没有想到她竟会提出这么直白的要求。
从未有女子对他如此。或者说,他从不会允许任何女子如此。
她竟然这么喜欢他?
眼前的女孩眨巴着澄亮的黑眸,黑白分明的眼底含着着些试探。细腻暖白的皮肤上还沾染着血迹,明眸皓齿的笑容却像暖阳炽热。
冻结数年的冰川生出裂纹,几乎要开始破碎融化。
然而,就在这时,魏泠胥脑海里突然不合时宜地闪过某张脸,那张在岁月里尘封多时的脸。
满室暧昧旖旎霎时被冰封。
良久,他沉默着将手从黄美丽手里抽出,向后一退。
黄美丽立刻察觉出他的变化,心中嗷叫,果然还是不行吗?
然而好不容易开了头,她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她咬咬唇,做出商量的语气:“师弟若是不愿意,那我们偷偷结为道侣也可以,不告诉其他任何人。你还是中峰师弟,我是西峰师姐,在外人眼里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师弟看这样可行否?”
魏泠胥恢复了一贯冷淡,四周似乎升起一道无形的冰冷结界,将他和黄美丽隔开。
这是告不告诉其他人的事么?
他低敛的眉眼淬了层冰霜:
“结为道侣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我,也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顿了顿,再道:“这样的话,请师姐别再说。”
黄美丽最后挣扎:“我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一时兴起。师弟你就算有喜欢的人也不影响,我不介意,你还是可以继续喜欢你的......。”
没等她说完,他已经侧过身,别开脸,以拒人千里的姿势打断了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和师姐都不合适。”
魏泠胥被长睫遮掩的眼底一片冰凉,略瘦的下颌紧绷,连最初的温柔都不见了踪影。
黄美丽努努嘴。算了,若自己再紧逼,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至少现在也不是完全没进展,他刚刚还帮她清理伤口呢,来日方长,还有机会。
黄美丽往身后的树壁一靠,很快调整好心态,扯开一抹淡笑:“既然这样,就不勉强师弟了。”
“若哪天师弟的想法有改变,随时和我说。”
对上她转瞬就换上的笑脸,魏泠胥冰冷的漆眸暗转,预想的放松未至,反而心头有些莫名憋闷,被她握过的手悄悄攥起。
从孔隙中射出的光线越来越亮,时间一点点逝去,二人灵力恢复了些许。
魏泠胥躬着身子站起来,开始摸索树洞的出口。
虽然不知道龙血树为何会救他们,但毕竟它救了他们,不到不得已时,不想暴力破开。
“也不知道宗门现在怎么样了。”黄美丽也摸索起来,“这该如何出去?”
二人摸索了好一阵,也没找到该怎么出去。
“龙血树,若你能听见,能不能把我们放出去?”
黄美丽试探性地说了句,然而囊室中的树心却突然开始闪烁,吧唧一声,龙血树竟然真的张开了巨口。
黄美丽和魏泠胥从树肚里出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神奇?它能听懂我们说话?!”
魏泠胥想起几个时辰前在林中看到的那些龙血树的“尸体”,心中升起隐隐的担忧。
“宗门那边可能有情况。师姐,我们回去吧。”
黄美丽点了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她对着巨大的龙血树深深作了个揖,“多谢树前辈相救。下次有机会,一定回来看您。”
结界出口连通着夕林宗的前殿,黄美丽和魏泠胥刚从结界处出去,耳畔就传来铺天盖地的咆哮声。
昨夜才听过,再熟悉不过。
惊骇僵硬着转身,视线所及,夕林宗大殿外以及四面被枫林覆盖的山脉,竟全是魔兽,源源不断朝着夕林宗主殿逼近。
在她身前,数位金袍弟子正双手撑天,支撑起一个巨大的结界,将魔兽拦截其外。
结界外,夕林宗弟子的金色身影与魔□□汇在一起,血肉飞溅。连天边银月都被染红,整个夕林宗笼罩在血色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