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女匪一事商讨了两日,才勉强定下了由五军右都督牵头,南下湖广招安女匪。五军都督亲去,如此规格排场,也算是给足了颜面,昭示朝廷的诚意。
柳清介与姜启岁同路回启英殿,姜启岁一路沉默,揣着手垂着头只顾看路,是一副心情不大愉快的样子。
一直绕过琉璃花饰照壁,柳清介才开口道:“殿下想去湖广?”
姜启岁走在他前方半步,顿了顿,微侧过头看他,缓了步伐与他并肩:“太傅知道孤的心思,母皇当然也知道。可孤都懒得求她让孤去,自讨没趣罢了。”
柳清介配合着她的步子,温声劝慰:“此事本就不是讨巧之事,殿下若是去了,也是危险重重。”
“招安的全是男子,那些女匪又会怎么想呢?孤这个太女去分明更为合适。”
姜启岁神色恹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母皇怎么想,孤都能猜到。孤若是不能成事,便是储君无能,若是成了事,母皇又要猜忌。母皇只喜欢孤平庸不出错,处处都要按着孤的手脚。”
柳清介眸色幽深,深知姜启岁这话没说错。
陛下掌控欲很强,偏偏太女性子并不温顺,常常不肯按照她的意思行事,这对天家母女之间的温情实在有限,猜疑和争执要多得多。
姜启岁陡然停住脚步,认真地看向柳清介:“太傅,孤知道您是母皇的心腹,是要来监察孤的。可是孤相信,您有自己的坚持,正如梁宣一事,您是站在孤这边的,是吗?”
柳清介一向知道,姜启岁不是真的乱来,或者是为了找乐子,她的激进作为后总有她的理由,且她一旦起念,比寻常人更坚定。
虽然她一直逼问他是不是陛下的眼睛,又一口一个要他的心在她这边,却到底没有威逼利诱过他……那些戏弄玩笑,确是出于对他皮囊的好奇与喜爱,但她,并未行过逼迫之事,更不曾谋私。
她没做过什么恶事,反而是用她的方式做她认为对的事。
绪风缓拂,柳清介浅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姜启岁俏丽的面容。
新月般的黛眉,微翘的眼尾,常常带着戏谑笑意的唇角,其实姜启岁生得十分妩媚,然而她不笑之时眼里总是什么也不在意的淡漠,将天成的媚色冲得极淡。
眼下一脸认真的模样显得她的眼睛愈发明亮清澈,仿佛只是个虔诚求学的少女而已,又仿佛他的回答对她很重要。
柳清介眉心一动,回视道:“只要殿下不行差踏错,臣一直站在殿下这边。”
姜启岁难得没有玩笑地点点头:“有太傅这句话,孤就放心了。孤平日里偶有冒犯太傅,太傅不要讨厌孤就好。”
姜启岁本也不奢望柳清介成为自己多么忠诚的党羽,只要他不帮着母皇束缚自己就好。她本想将他当作老师礼遇,不过见了美人偶有昏头,以至于两人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殿下言重,师生之间,本不应生隙。也望殿下规束自己,莫要再有出格之举。”
姜启岁含混点头应下,心里却想着,有些事开头容易,要结束就很难了。
两人顺着游廊一路走着,却见一面容颇为眼熟的女子站在启英殿外阶下。姜启岁眯起眼睛想了片刻,才想起这人似乎是云黛。
柳清介亦是认出了她,眉头紧锁。她无事来找姜启岁做什么?尤松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黛远远见到姜启岁走过来,便匆忙几步迎上去:“奴婢见过太女殿下。”
姜启岁早对尤松主仆十分不耐烦,因而没什么好脸色:“谁许你来此的?”
云黛有了上回的教训,半句废话也不敢说:“奴婢是有话要替絮姑姑说与殿下,絮姑姑说,除夕夜杂事多,恐怕要晚些与殿下相见,请您在凤阳阁的西配殿等一等她。”
姜启岁听着这拙劣的说法,嗤笑一声:“孤为什么要等?孤想见絮姑姑不会自己去寻她吗?”
云黛没想到姜启岁会这样说,哑然片刻后便迅速编起了说辞:“奴婢看絮姑姑这些日子正在准备些花灯剪纸之类的,或许是要给殿下一个惊喜?”
她胡说一通,心想着先骗了太女去西配殿,至于到时候絮姑姑根本没准备这些也不打紧,太女只要去了西配殿便是一只脚踩进了圈套……
“胡说。”姜启岁冷然看着她,“你真与絮姑姑交好?”
云黛一慌,搬出自己帮陈絮剪梅花的事。
姜启岁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梅花谁不能剪?你若是真与絮姑姑交好,她必然在你面前说过,她很不喜欢孤,她此生最憎恶的事就是带大孤。为孤准备什么惊喜,更是无稽之谈。”
柳清介眉心一跳,转头去看她,姜启岁面无表情,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
“奴婢……奴婢……”云黛脊背上泛起热意,不知该怎么回话。陈絮只是托人每日随便剪几枝梅花送到凤阳阁去,她连陈絮的面都没见过,所谓交好能递东西进去也都是胡编的。
姜启岁冷淡的眸子里浮现一丝浅淡的戾气:“打着絮姑姑的名号送些无用的梅花就算了,还用絮姑姑的名义骗孤去什么西配殿?你主子什么心思孤一清二楚,别拿孤当傻子糊弄。”
“回去告诉他,孤上次放了他算孤做回菩萨,再有不敬孤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她生了气,也没有闲情再同他玩猫抓老鼠,只想让这主仆两个都离自己远远的。
姜启岁平日里极少发怒,一旦显出威压,凤眸里沉怒涌动,便压得人喘不过气。
云黛整个人伏在地上,额上布满薄汗,连声道知罪,赶在太女逐人前匆匆退出去。一边退一边琢磨着太女的话,絮姑姑很讨厌太女?这样想着她的脚步就不由得朝着凤阳阁去了。
姜启岁赶走了云黛,那一点怒火便迅速消退下去,垂了眼睫掩下眸中情绪:“太傅,不必管她,进殿吧。”
柳清介却没有动:“殿下,若您心里有不快,不妨在外头稍歇。殿里烧了炭火,难免更闷得心头烦堵。”
姜启岁沉默片刻,抬眼看向他,翘了翘唇角道:“多谢太傅关怀,可您不会是同情孤吧?”
亲生母亲几乎没好好相处过几日,奶娘义母般的姑姑又明着厌恶她,的确不幸。可柳清介知道姜启岁不喜欢别人同情她,哪一方面都不行。
“臣并无此意,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姜启岁笑起来:“您当然不必同情孤,絮姑姑就算再怎么厌恶孤,却从不曾苛待孤,甚至一手溺养了孤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孤还自怨自艾岂不是真成了贪得无厌?”
柳清介看着她状似散漫的笑容,却又能敏锐地察觉到掩于其下细微的失落。怎么看,她还是很在意这位絮姑姑。
“除夕孤会去凤阳阁的,横竖絮姑姑也不能赶孤出来。”姜启岁挑眉看向柳清介,“太傅以为如何?”
柳清介颔首:“不该轻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