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就不说话了。
仅仅节哀两个字,其实是很没有分量的,宋景知道。
天台渐远,变得越来越小。
喉头翻涌着血腥味,五脏六腑都疼,尤其是他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
身上已经非常疲惫,但是却没办法睡去,或许回去之后,他需要休整几天,他疲惫地靠着玻璃窗。
那方已经变小的天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宋景瞳孔一缩,整个身子坐直起来。
那身影有着很高的个子、曳地的卷发、宽肩窄腰,月光为他的黑发铺上一层莹润,他双手插兜,面容隐没在黑暗中。
宋景呼吸颤抖。
透过不断升高的直升飞机的玻璃窗,宋景能感觉得到,那个人影是正看向这里的。
宋景纤长的十指按在玻璃窗上,曲起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他紧紧地扒着玻璃,与那个人影隔着高空对视。
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心脏鼓动的声音透过耳膜一声比一声剧烈。
扑通、
扑通、
那个身影……那个身影是……
即使他化成灰,宋景觉得自己都能认得出来,那是——
赵乾朗的身影!
“宋警官?宋警官,你怎么了!”耳边传来连续几声查尔斯的声音。
宋景仿佛才喘过气来,他狠狠地倒换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拽住查尔斯的胳膊。
“查尔斯,你告诉我,你看得到天台上那个人吗?”
“啊?”查尔斯被拽向玻璃窗,然后发出疑惑又激动的声音,“……咦?那是!”
“芊芊?!”
“什么?”
“芊芊,她、她不是被……”查尔斯颤抖地说,“……被畸变体吃掉了吗?”
宋景眨了眨眼,回过神:“你说谁?”
芊芊?
——“芊芊被它吃掉的时候,很痛。”
宋景想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芊芊?
宋景眨动视线,这才发现,在那个身影的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粉色的羽绒服,小小一个,有什么熟悉的感觉从他脑海里一划而过,他没来得及抓住,只疑惑地迫切地问:“你没有看到那个男人吗?”
这回轮到查尔斯疑惑:“什么男人?”
“就是站在天台上的那个,他站在小女孩旁……边。”宋景着急地往窗外指,然而就这么一瞬间,天台上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了。
宋景怔住了。
他的手指还扒着窗玻璃,怔怔地看着那方天台,而直升机已经越飞越远,天台只剩下半个手掌大小,天台上干干净净,已经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了。
查尔斯还在喃喃:“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我明明是看着芊芊被……吃掉的啊,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是我看花眼了吗?宋警官,你也看到芊芊了是吗?穿着粉色的羽绒服的一个小女孩……咦?不见了……”
查尔斯气息不稳定,期望地看了又看,哪怕他的老花眼看远处比较清晰,他也再也看不到天台上有任何的人影了,他去问宋景,扭头才发现,宋警官人还定定地望着窗外,失去焦点的双眼却流下两行泪来。
“宋警……官?”
“宋警官……”
这趟任务结束之后,夏安宇伤势过重长睡不醒,宋景几根肋骨骨折、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也住进了医院。
这起事件造成的影响果然很大,社会上沸反盈天,然而这一切,宋景是不知道了。
他从回来的那天起就一直昏昏沉沉,醒醒睡睡。
有时候,有了希望又破灭比没有希望还要令人绝望。
他梦见了赵乾朗。
自赵乾朗离开他以后,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梦见他,明明说过做鬼也要回来陪着他的男人,之前却一次都不曾来过他的梦里。
“怕见了你吓着你。”男人说。
他身穿居家服,背对着他,站在灯光明亮的厨房里炒菜,不时去看一眼正在锅上炖着的骨头汤。
梦里的宋景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不会的,你转过来,给我看一眼,我好久都没看见过你了。”
赵乾朗听了这话,拿着锅铲,慢慢地转过身来,痞痞一笑:“看吧,怎么样,老公帅死你了吧?”
他依旧还是那副生前的模样,清爽干净的短发,肃正贵气的龙眼,嘴角一挑,痞气又阳光。
宋景点点头,泪流了下来。
赵乾朗忙放下锅铲,走过来想给他擦泪,伸出手来了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来摸他的脸:“哭什么,见了老公不高兴吗?”
“高兴。”宋景乖乖地说。
“高兴就好,别哭了,再哭我要心疼了,去,客厅上坐着去,等老公做顿饭给你补补,看你瘦得。”
宋景摇头,不肯走,就赖在厨房,跟在他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赵乾朗没办法,只好加快速度,把菜和汤都捣鼓了出来,宋景又跟在他屁股后面出来客厅。
赵乾朗拉着他的手,让他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宋景。
“哭成小花猫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老婆这么爱哭。”
“这次去出任务,受伤了,疼吗?”
宋景诚实地点点头:“疼。”
“疼啊,你还知道疼啊,你这笨蛋,这么拼做什么?不要命似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
“疼的。”梦里的宋景说。
他伸出双手:“抱我一下。”
“唉。”赵乾朗叹了口气,站起来,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宋景静静地窝在他怀里,像个木偶,眼睛都不眨的。
“先吃饭,等会儿再抱。”赵乾朗说。
宋景摇摇头:“喂我。”
赵乾朗无奈地笑了笑,似乎是拿他没有办法,把他抱在怀里,一筷子一筷子地把老婆喂饱。
“好不好吃?”
“好吃。”宋景说。
“好乖,以前怎么没有这么乖,”赵乾朗感慨地说,他下巴贴着宋景的额头,“以后也要好好吃饭好吗?瘦了好多,抱起来都硌手了。”
宋景仰头:“你以后常常回来看我,我就好好吃饭。”
赵乾朗低头与他对视。
宋景迫切地问:“好吗?”
赵乾朗无奈地笑了:“好。”
他微微低头,在宋景的唇上吻了一下,他的唇还是暖的。
“再吃个苹果好不好,营养要均衡,老公再给你削个苹果。”赵乾朗伸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
他就那么抱着宋景,一边轻轻摇晃,一边给他削苹果,然后与他话家常,如同以往十年来的每一天一样。
“这次出任务,知道这份工作有多危险了吧,要不然不要做这份工作了好不好?”
“要做。”
“怎么又不乖了?”赵乾朗说。
“有很多事情想知道。”宋景说。
赵乾朗叹了口气:“老婆太有责任心也不是件好事啊。”
“那你答应我,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好吗?”
“嗯。”宋景点点头。
赵乾朗又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苹果削好了,来。”
红艳艳的苹果皮犹如一条蜿蜒的蛇,整条从白嫩的苹果肉上脱落,赵乾朗削苹果的技术很好,简直可以拿来变魔术。
他削下一块肉放进宋景嘴里:“啊~”
“啊。”宋景乖乖张开嘴。
耳畔忽然传来砰地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模糊的痛呼,那声音把宋景美好的梦境击碎了。
他万分不舍,然而意识还是渐渐地清明过来。
现实中的宋景苍白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鼻翼起伏,眼角睫毛湿润。
他又紧紧地闭了会儿眼睛,想挣扎一下,然而赵乾朗拥着他的身影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缓缓睁开眼。
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眼角滑入鬓边。
真讨厌,连梦都不能让他多做一会儿吗?
安静的病房里,刚刚醒过来的病美人空洞地睁着眼睛。
病床旁边的医疗柜上,放着一束鲜艳欲滴的花,和一颗削好的苹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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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