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澜 第164章 前尘

阿谣留下的住址并不难找，这次倒不似上次住在城南的贫民窟中，而是在昆京城西的一处清幽之所。

透过虚掩的木门，可以看见这间庭院中的一草一木都修剪得十分典雅精致，处处体现了主人家的喜好。

里面传来了温婉女子的声音道：“你的眼伤怎么还没有好，还在流血，疼不疼啊？”

坐于庭前的男子摇了摇头，却是不由自主地捋下落在阿谣发髻上的花瓣，道：“不疼，你是在心疼我吗？放心，我没有了眼睛，也能看得见你。”

本还在为他换药包扎眼伤的阿谣一怔，不自在迅速将纱布绑好，端起手边一盆为他擦拭眼睛的血水道：“我，我去清洗一下。”

苏倾站在门口，感觉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正要走，庭前的男子忽然叫住了她道：“夙倾尊神留步，还记得本君吗？”

苏倾顿时止住脚步，回身走进去，眼前的男子被布蒙了双眼，但样貌和声音都很耳熟，这让苏倾诧异地看着他道：“你是……地府冥君？”难道说上回阿谣在城东桃林桃花树下等候的人就是冥君冥零！

“你为何会现身在此？你的眼睛……”苏倾更是惊讶地问道，她刚才分明看见他的眼睛只有两个血洞。

冥君冥零用手触碰了蒙在眼睛上的纱布，平静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尊神，我这次是想把当年的事如实相告，到时候是去是留，尊神再做决定吧。”

说罢他已一念一间来到苏倾身前，伸出玄黑金丝镶边的袍袖往她眼前一拂，带着她魂魄化为一道阴风飞身而去。

转眼间，苏倾就被他带入了冥府，落在了一方由白骨堆砌成的石台上，矗立着的石碑用血字写着“望乡台”。

身在此处，苏倾不由诧异地问道：“冥君，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冥君冥零伸出衣袖往台前一拂，阴气所过之处，虚空映象便呈现在了面前，而后对苏倾道：“让你看当年的真相。”

*

当年的幽冥地府，黄泉路上。

这条夹杂着浊世尘土的黄色泉水汇聚成溪流的黄泉路上行走漂浮着很多亡魂，个个目光呆滞地踏上轮回转世的旅途，其中就有那个熟悉的夜忱阑的魂影。

冥君冥零化成的一团阴气落在了夜忱阑的面前，将手掌中的一颗金丹递给了他。

夜忱阑这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冥零手中流光溢彩的金丹道：“太子辰澜将天恒丹送过来了吗？”

冥君冥零看着他，面容麻木，无悲无喜，不含任何情绪地对他道：“辰澜，如今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夜忱阑木然良久，竟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最后他握紧了手中的天恒丹坚定地道：“我已决定了，你带我去了却最后一个牵挂吧。”

*

冥界，幽冥殿内。

整座偏殿都被下了禁制，里面处处都弥散着死气，这里没有亡魂敢靠近，更没有人可以发现。

殿内的幽暗处床榻上躺着个女子，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面容却宁静而甜美，就像是睡着了，时光便在此静止。

冥零将夜忱阑带到床榻边，望了眼那女子对他道：“她保存得很完好，这些年容颜未变，跟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夜忱阑坐在榻上，漠然地低着头沉声道：“多谢你动用阴鬼之术锁了她的三魂七魄，保存了她的尸身。”

冥零那终年麻木的脸上好似出现了一丝笑容，道：“你当然得谢我，我为你破的例还少吗。”

夜忱阑没有再理他，伸出手轻轻打开躺着的女子的唇齿，将那枚天恒丹缓缓送入她艳若朱丹的口中，而后又帮她合上。

刹时间，整个偏殿乃至幽冥地府都光华大盛，流光溢彩，引得无数亡魂驻足观看，这异象分明是有人在此飞升成仙。

夜忱阑与冥零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在一片恍若烟霞的云雾中，床上的女子悠悠转醒，她坐起身，看了看自己仙气缭绕的周身，又看着眼前的夜忱阑，忽然欢喜地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用银铃般的声音唤道：“忱阑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的！我这是，成仙了吗！”

夜忱阑僵硬了一下，随后拉开她娇柔的手，让她看着自己，道：“宛如，你已经是上仙之体，今后不会再有生老病死，受轮回之苦，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夜宛如不解地望着他，怎么她刚醒过来，夜忱阑就要走？她娇唇动了动，贴近夜忱阑的脸，眨着蝶翼般的眼睫，道：“忱阑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夜忱阑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道：“宛如，这世上有恩要报，有债自然也要还，你哥当年对我的恩情已了，如今我也已身死要去重新轮回转世，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亏欠。”

夜宛如一怔，这才发现夜忱阑此时只是一个魂魄，脸上喜悦的神情瞬间没有了，她慌忙拉住夜忱阑的手，娇缠着他道：“忱阑哥哥！你不要宛如了吗！你是我相公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夜忱阑撒开她的手，起身看着她的眼睛，很郑重地道：“宛如，当年你哥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要我与你订下婚约，我当时只答应要好好照顾你，我对你也一直是兄妹之情！这一世你哥对我的大恩已报，我也可以无牵无挂了，今后你照顾好你自己。”说罢他就再无言语转身离去。

夜宛如一见慌忙追上去想抱住他，留住他，可是夜忱阑魂魄的身体已变得透明穿过了冥殿的门，她当场扑了个空，只能在殿内哭着喊他的名字。

看到此处，如今冥界的望乡台上，苏倾已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冥君冥零接着幽幽然对她道：“夜忱阑前世落难之时曾被一对凡人兄妹所收容，那位兄长为人良善，给了他凄惨人生中难得的关怀，兄长临死前还替夜忱阑逆天改命才换得他遮天眼，重修为仙，死前想将自己唯一的妹妹许配给夜忱阑让他呵护照顾，而他的妹妹就是夜宛如，这对兄妹就是当时靖北的南平郡王与婉莹郡主。只是逆天改命之术天罚之重让人难以想象，反噬之力竟然祸及了至亲子孙，夜宛如不久之后就因此病逝了，这件事对夜忱阑打击很大，认为有负他兄长临终所托，所以才会想尽办法让她复生。”

苏倾听后默然良久道：“夜忱阑为了报恩不杀叶宛如，可她的罪不该死吗？”

冥君冥零知道叶宛如始终是将她心头扎碎的一根刺，也是她与夜忱阑之间最大的隔阂，劝解她道：“夙倾尊神，我倒是不这么看，夜宛如是用宿魂术寄宿在宰府千金体内的，你若是杀了她，仙魂立刻就能回到她在九重天的上仙之体中，她还是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所以将她幽禁在宫中，让她有生之年都再难见天日，这难道不是比死更痛苦的难熬吗？”

苏倾一怔，这才恍然道：“冥君说的是，我怎么没有想到。”

冥君冥零继续对她道：“其实辰澜也正是这个意思，尊神放心，我幽冥地府向来遵循天理报应，叶宛如所犯下的罪孽自会有她的果报。”

说着，冥君冥零又对她接着道：“当年在无尽涯，辰澜自毁仙根才换得太子辰煜将你从照世镜中放出来，还揽下了全部罪责交换条件永不归天，只是太子辰煜并没有信守承诺将天恒丹给他去复生夜宛如，他并不知道那枚天恒丹是你从九重天抢来的，才会对你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其实他是希望让你重新做回那个九渊之主，上古尊神。”

冥君冥零顿了顿，指着苏倾身处的望乡台道：“他当年也是在望乡台看到你后来所遭受的一切后就想逃出冥界找你，是我拦着他没让他去的，当年你抢丹破生死天道遭神罚天雷灭顶，他去了也无济于事，只怕还选择会跟你一起魂飞魄散。”

苏倾听后沉重地道了声：“若是那样的话，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当年的事原来是这样，从前世到今生，心中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她看着冥君冥零，问道：“我天雷灭顶之后，收集了我破碎的残魂，让我重新轮回转世的是冥君你对吗？六界之中恐怕也只有最强大的冥界阴鬼之术才能做到。”苏倾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失去了一双眼睛。

冥君冥零点头，伸手摸了下绑在血洞眼眶上的纱布道：“我把当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也算是了却了积压在我心中的一桩旧事，夙倾尊神，你现在还要离开他吗？”

“我……”苏倾现在的心里实在是乱得很，本来都已决绝要离开了，可是现在心中的怨气与不甘似乎都被抹平了，有什么不舍的东西在心中生了根。

就在这一个恍神间，她就跟着冥君冥零又回到了尘世。

苏倾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不是身在阿谣的住所，而是在她先前与夜忱阑分别的地方，一间卖明灯的摊位前，而前方夜忱阑竟然依旧站在树下，期盼又落寞地望着前方，动也未动，脸色却是十分的苍白，仿佛是病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