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寒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面唰白的墙。他一低头,自己的身上贴着冰凉的金属片,随着他的心跳起伏和周身的真气波动,连接着那台特殊机器上传来冰凉的电子音。
“嘀——嘀——嘀——”
这样令人熟悉的声音,恍然间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还在进行漫长的,无尽的等待。
燕惊寒抬起手来,挡了挡头顶上刺眼的灯光。这只手骨骼分明,手掌有力,手背晒得微微有些发黑——这是他现在的手。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原来他已经二十二岁了。
两三岁的孩子,才刚能把话说清楚,本来记忆就是混沌的。
但当初那群孩子里也有年纪大一点的,都五六岁了,特情局怕这种过于刻骨铭心的记忆会给他们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所以用特殊手段为他们抹除了这段记忆。
感谢这段“不记得”,让他无忧无虑做了十几二十年章佩兰和燕卫东的儿子,没心没肺长到这个岁数,从来就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爹妈亲生的这个问题。
直到他再一次遇到他的生母。
他本不该想起来的。
“你醒了?”这声轻声的询问打断了燕惊寒的思索。
这声音燕惊寒无比熟悉,化成灰他都记得。直到听见这个声音,燕惊寒才发现,这个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个说话的人抬起右手,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手腕上的银铃铛就随着他的动作轻响了一声。
他转过头去,好像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被他塞进桌子底下的那个小孩。
那年燕惊寒把自己的银铃铛套上他的手腕,还和他郑重地拉过勾,说自己一定会回来找他。
没有想到这个约定,竟然迟到了快二十年。
那个眼睛下面有个小点点的小师兄,就在他面前逐渐长高长大。他眉目舒展,戴上眼镜,遮住了眼睛下方那一点墨痕。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想哭。
那个人站起身,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床边,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
燕惊寒一时间心中涌上来了千言万语,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知道该先谈与幼年伙伴的久别重逢,还是诉说这几个月生死与共之后产生的那一份喜欢,还是……解释一下在夏修永别墅里发生的那些怪事。
“对不起啊,让你失望了。”燕惊寒心中酸涩,张了半天嘴,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我其实是个怪物。”
陈霁盯着他的眼睛,挑起眉毛“嗤”一声笑了:“哦?什么叫让我失望了?咱们俩,有什么关系啊?”
燕惊寒张开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可他身上连着的机器替他开了口。那机器上红的绿的灯乱闪,迫不及待吱哇吱哇乱叫起来,好像宣誓着他已经破碎的心灵。
苦不堪言的燕惊寒偏头看了一眼那台“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机器,竟然笑了。
是啊,他和人家什么关系,人家连朋友都不愿意跟自己做了,还说什么让他失望这种话。
陈霁盯着他的表情,脸上露出的竟然是一种快意的神色,好像急流里的鱼终于上了钩、陷阱前的猎物终于迈了步、守株待兔的那个人终于等到了一只往树桩上撞的蠢狗。
他朝前俯下身子,很满意端详了一下自己的猎物,飞快抬手扯过燕惊寒的下巴——
他恶狠狠在那愚蠢的狗子唇上亲了一口。
“现在有关系了,男朋友。”陈霁眉眼弯弯,眯着双眼冲他歪了一下头。
狡猾的猫终于忍不住对眼前笨狗下口了!
燕惊寒懵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总归那破机器“嘀嘀嘀”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最后直接连成了一条“嘀——”的直线。
让闪电给劈了能发出的声音也不过如此了!
他乱七八糟地伸手,叮呤咣啷不知道碰掉几个东西,一把拽掉了陈霁的眼镜丢在旁边床头柜上。
然后伸手扣住了陈霁的后脑勺,回吻了上去。
动作太快,他把鼻梁撞在了陈霁的鼻梁上。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就往下落。
混乱间,就听见陈霁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朝前凑了凑。
燕惊寒终于感受到了陈霁的嘴唇。
陈霁的嘴唇很软,身上有一股很干净的香皂味。唇齿相依的时候,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温暖、安宁。
一下子就平息了他那份无处安放的惶恐和慌张。
哪怕他确实是个怪物。
十几年前,章佩兰告诉他,你不是怪物,你只是个调皮又听话的小朋友。
十几年后,陈霁接受他,哪怕你是个怪物,我也不会失望。
我会爱你。
会有很多人爱你。
那个会爱他的人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低声骂了句:“蠢货。”
燕惊寒热泪盈眶:“嗯。”
怀里的人一下子撑起身来把他往外推了好一截,哭笑不得:“怎么还答应上了?!”
这他哪知道呢?反正他现在只知道把陈霁拉回怀里,贴在自己胸口上,然后张开五指塞进他的头发,像揉猫一样,把陈博士颇有气质的发型揉乱。揉得头发扫在眼睛前面,扫得眼睛生疼。
燕惊寒从前抱猫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猫不让人抱的时候,从哪里抱哪里就被拉成好长一条,就算硬箍在怀里也是疯狂挣扎,一刻不得安生。
陈霁现在就是这样的,他一边蛄蛹着企图逃离燕惊寒的魔爪,一边嗷嗷:“别揉了!燕惊寒你个神经病!”
燕惊寒骤然停止,把陈霁从他怀里扒拉出来,扶住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开始自暴自弃: “对,我就是,我承认这件事。”
机器和陈霁一起静止了。
好半天,一个酝酿许久的白眼被陈霁传递给燕惊寒:“当事人现在就是十分后悔。”
“后悔有嘛用啊?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可不得给个名分?”燕惊寒终于真心实意笑了,看着面前这张故作愤怒的脸,总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更何况是你先提的,可不能反悔啊!”
陈霁绷了半天的臭脸,终于在听见“名分”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行吧,反正是我自己选的,你从一开始也就是这么个德行,怪不了别人。”
燕惊寒笑嘻嘻冲着他张开了两臂:“抱一下,别这种表情——再给抱一下呗男朋友,保证不揉你头发。”
众所周知,大型犬类,尤其是像金毛这种大型犬类是非常黏人的。
如果不能及时满足他贴贴的要求,那他就会一直黏黏糊糊贴着,恐怕还要委委屈屈哼唧,与他庞大的体型实在不相符合。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难以解决的情况,陈霁决定纡尊降贵,勉强满足一下他的要求。
陈霁犹犹豫豫把下巴搭在了燕惊寒的肩窝上,很快就感觉到燕惊寒两手把他环腰箍住,金毛嗅人一样在他身上嗅了两下。
然后吸猫似的猛吸了一口,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傻兮兮把那几个字放在自己嘴里念叨:“嘿嘿,男朋友!”
陈霁拿他没办法,只能苦笑。他垂下眼睛,长睫毛乌云蔽日一样盖住了瞳仁:“我当初要是在死在陈家村里了,你怎么办?”
“不知道。”燕惊寒不太会撒谎,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我是个只在乎当下,不知道怎么往前看的人——你也知道,我这样的情况实在不怎么好做未来规划。”
“可能我会非常痛苦,但是不明白为什么。然后一个人在心里琢磨很多年,才能琢磨出来其实我喜欢你。”燕惊寒搂着陈霁,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又觉得实在是无比幸运,“那个时候大概会非常后悔吧,后悔自己没能早点开窍,早点把这份喜欢告诉你——虽然我这个人一般不会后悔。”
时至今日,燕惊寒那榆木一样的脑瓜子才终于跟开了光似的反应过来许多。
为什么陈霁之前让他上自家门的时候要带礼,还要带“烟酒茶糖”这么老掉牙又奇怪的礼——明明他家已经能算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烟酒茶糖,那他娘的不是提亲必备四件套嘛!
再想想陈霁那些若有似无的亲近,和自己那些不过脑子的回应。
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子。
陈霁骂自己蠢货,骂得对啊!
“其实我也不在乎以后怎么样。”陈霁的脸贴在燕惊寒的肩窝上,说出来的话有些嗡嗡的,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共振,“只要我们现在心意相通,就足够了。我不在乎你父母是否能接受我们这种关系,我也不在乎我们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我甚至不在乎我们能不能平平安安走到最后。”
他从燕惊寒的怀抱里挣出来,两手捧住燕惊寒的脸,露出舒心的笑容:“我只要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我只要刚才我们唇齿相依的那一刻,就足够了。”
迟钝如燕惊寒,也霎时间皱了皱眉头。
这大好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
只见陈霁撑着燕惊寒的肩膀站起身来:“好了,话说完了,我要走了。”
他这一动,燕惊寒才发现他眉心、双腕、两个脚踝处都有一抹亮光飞快转动而过。那亮光的是一大串咒文,这是一种封印,有个很古意盎然的名字,叫“软枷”。
有些特情局的嫌疑人,有时不方便直接上世俗公安局的那种手铐,都是先用这种“软枷”。
被使用者行动自如,却无法脱离特情局的掌控。
燕惊寒“腾”一下从床上站起来,攥住了陈霁的手腕:“你上哪?”
“接受问讯。”陈霁挣脱了燕惊寒的手。
甜了一章,嗯,“一章”。[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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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榆木脑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