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下,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燕惊寒把灯关了。
他终究没下手把自己拍死,而是干脆阻止自己看到,陈霁穿着自己睡衣、露着两条长腿到处乱晃这种过于有冲击力的场面。
他攥着被角,深深喘了两口气,再说出话来的时候就是一派外强中干的镇定,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就这样吧,懒得找了。我们躺着休息。”
黑暗里,只听见陈霁轻轻笑了一声。
燕惊寒莫名从其中听出了一股阴阳怪气的嘲讽意味,可他没有工夫反驳。他只能平躺在床上,把被子一直拉到脖子上,全神贯注、尽力对抗着某些正在造反的部位。
他能听见陈霁光脚走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掀开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还能感觉到陈霁躺在他身侧之后,床垫朝下轻微塌陷的那种触感。
他是打算趁着这个时候和陈霁正式聊一聊的,但是现在这个状态,怎么也不像是很正式的样子。
他总觉得他现在的状态被陈霁发现了,因为陈霁语带笑意,用一种很悠游自在的语气问他:“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吗?”
陈霁出息了,上回还因为这事给他一拳来着,这回都能满不在乎地嘲笑他了。
燕惊寒颤颤巍巍喘了一口气,往下咽唾沫,没发出声音来。
“没有也没关系。”陈霁的声音轻轻的,如同冬日里温暖的被褥,缓缓将燕惊寒包裹在内,“那我有话和你说。”
燕惊寒感觉到陈霁朝着他的方向翻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黑暗,而陈霁的眼睛在夜晚里就像两枚品质上佳的黑曜石,里面含着他不太明白的一种情绪。
温和、平静,还有一些他看不太懂的东西。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酿成了一壶入口醇厚温和并不浓烈,但一口饮进却有些上头的酒。看得燕惊寒有些晕晕乎乎的,险些要陷进去。
燕惊寒觉得自己不太对劲,陈霁从眼神到声音都似乎在引诱他深陷其中、一醉不醒。
到嘴边的话他忽然有些不想说了,就想这么一直不明不白混下去,维持这段一开始就动机不纯偷来的友谊。
可陈霁就在那等着他呢。
这会儿燕惊寒才陡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不该沉沦其中,他应该跟陈霁说正事。
“不,我有话要说。”燕惊寒甫一开口,就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方才喝进去的佳酿完完全全酿成了一坛酸水。
陈霁盯着燕惊寒的眼睛,睫毛蝴蝶一样一扇一合:“好,那你先说。”
这些话在燕惊寒心里酝酿了好久,可一旦要坦白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斟酌了半天,才拎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做开场白:“你知道我那个糖其实是药吧?”
陈霁不知道这开场白后面蕴含的意思,只挑眉“嗯”了一声。
“我的生辰八字导致的极阳体质其实对我的生活影响很大,我坐不住、多动、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有的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力量。我知道我爸妈想让我去特情局当协警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这样的情况其实注定了我不能胜任这样的职业——无关我考的考不上证,虽然我确实通不过笔试。”
他是一把锋利的刀,一把出了鞘就收不回来的利刃。
多动症、脑子有点问题、精神状态不太好,燕惊寒总是要拿点“不正常”来维持他那微不足道的“正常”。可是真正的正常又是什么样?如果就此绝了他的玄门缘分可不可以?
闭了他的灵眼,毁了他的慧根,就此做个凡夫俗子,多么简单的事。
找个工作,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
“我以为全天下就我一个人天生就这么倒霉,直到那天我在第二殡仪馆遇到了你。”燕惊寒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荒凉,他很少拿这样的语气说话,往日里全是俏皮话说相声一样,连捧带逗,嘻嘻哈哈的,“我从前还没见过这样招阴的人,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个天生的倒霉蛋。我以为你天生就是这样的八字,这样的命格所以才那么招阴的。。”
“所以我故意接近了你,想要到你的生辰八字,想迫切地确定自己是不是跟你一样。我对你死缠烂打,硬生生往上凑,当我知道你曾经和我一样‘丢’过一段时间,是‘3·28’案的受害者,我就更高兴了,我以为我们确实是同病相怜。”
很可惜,他们不是。
“对不起,陈霁。我很抱歉我们有一个虚假的开始。”燕惊寒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看陈霁的表情了。
“故意的?蓄意接近?别有用心?死缠烂打?”陈霁的声音急转直下,所有的温和平静全都消失了,那种温暖的表象陡然间全都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派如坠冰窟的冰冷,那种温润明媚一下子消失殆尽了,“都到现在了,你跟我说这种话,什么意思?”
燕惊寒抬起右手,把手背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因为我真心实意把你当朋友。我觉得我这种虚情假意的开头辜负了你后来的真心,我很愧疚,作为朋友我有必要向你坦诚,给你道歉。”
“当朋友……”这三个字在陈霁嘴里咬牙切齿琢磨了一整圈,好像都要被他碾碎了。
燕惊寒莫名从这三个字里听出一种荒谬感。
但这种荒谬感是从何而来的呢?是知道了真相,觉得还和他做朋友这件事很荒谬吗?
陈霁在旁边干笑了几声,像吃辣椒呛住了,连笑带咳嗽,直往上抽气:“我真是不知道该说是我蠢还是你蠢……”
燕惊寒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他的,可他自己就是始作俑者,说出两句单薄干巴的安慰又有什么用?
他想抬起手来,要么还是攥住陈霁的手腕,或者拍拍他的背也好。可刚接触到陈霁的被子,就被他一把甩开:“行了,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你少碰我,我怕我误会!”
这句话说得非常激动。玉碟子碎在井里头,菱花镜破在纱窗下,玉壶已碎,再无冰心。
有什么东西脆生生地碎裂了,吵得两个人都震耳欲聋。
“我怕我又把你的‘蓄意接近’‘别有用心’当做一片真心!”说完前一句话陈霁大喘气一样顿了半天才说出第二句来。
他们果然要闹到绝交了。
燕惊寒忽然觉得被攥住了喉咙,像是有人灌了一瓶辣椒水进嘴里,一路从咽喉辣到肺里,再从眼睛里窜出来:“可我发誓,我当时最虽然是蓄意的,但我现在确实是真心的。我们同生共死过那么多回,在我心里你早就和我是生死之交了。”
“我愿意把后背交给你,我甚至愿意把命交给你!”燕惊寒当场举起右手三指,指天指地指心要发誓,就怕陈霁在一片黑暗里看不清楚,“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去陈家村的时候,我觉得很幸运,很幸运能知道你内心深处的秘密。所以我觉得我也应该坦诚,告诉你我的秘密——就是刚刚我说的那些。”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没有想要羞辱你或者看轻你。我只是希望和你彻底坦白内心——因为我想和你做一辈子至交好友、生死兄弟、刎颈之交。”
燕惊寒说这些话的时候,陈霁还没有翻身背对着他,依旧不错眼珠盯着他看。他觉得自己在陈霁眼睛里看到了动容,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哀伤。
带酸、带涩、带苦。
可能还是有些埋怨自己吧。
大狗蜷缩成一大团,笨拙地剖白自己,笨拙地把一颗真心再次递出去,希望对面还没有亮爪子的猫把他的真心收下:“所以,陈博士,你还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陈霁动了一下,发出了“呵”的一声冷笑:“我不愿意,燕惊寒。”
“我不愿意做你的朋友,也不愿意做你的兄弟,你听明白了吗?”
陈霁说完话,拉过被子,呼啦一下转过身去,只给燕惊寒留下一个心碎欲绝的后脑勺。
燕惊寒觉得陈霁应该气得不轻。这个老猫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尖尖的爪子也已经准备就位,可就是没有上来挠他。
他大概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
也是,他不愿意也很正常。毕竟他燕惊寒是始作俑者,怪不到别人头上去。
燕惊寒也拉过被子,盖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他好难过。
燕惊寒这家伙从小就心大,天大的事也不怎么往心里放。
跟陈霁坦白自己极阳体质有问题之前,他和徐浩南他们说这个都是自嘲式的,堪比讲地狱笑话。
所以被这个破体质影响生活的时候,他没觉得有多难过——反正这辈子也就这么过了,他能接受。
他之前被好几个女生当神经病,导致再也找不到对象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很难过——小爷我盘靓条顺,对象这种东西总会有的。天涯何必无芳草嘛!
可是他今天真的好难过。
他觉得被自己的情绪淹没了,觉得喘不上气来,觉得要死过去。
好奇怪,怎么会难过到这种地步?
陈霁(祥林嫂脸):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直男不好攻略,但我没想到他能说着这种情真意切的表白式屁话,最后却要和我当兄弟?
我不愿意做你的朋友,也不愿意做你的兄弟,你听明白了吗?我想当你男朋友。[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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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鸡同鸭讲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