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林子矜饿得发慌。
厨房门关死了,很难不怀疑是某人故意,门上甚至落了锁。
林子矜饿得头晕眼花,扶着墙蛰到后院梅园。
盛闻澜那个饿死人不偿命的王八蛋,正惬意地披着大氅、抱着手炉、吹着冷风,躺在榻上摇晃两双大脚丫子,夜观星象。
梅园香风阵阵。
腊梅的时节尚未过去,叶子掉光的树枝丫上,丛丛簇簇地缀满了明黄小花。
梅香满园,冬未尽,春降至。
林子矜强撑住愤怒,饿着肚子朝盛闻澜拱手:“将军,今儿除夕。”
盛闻澜头也没回,闲闲地应了声:“恩。”
林子矜又说:“将军吃过除夕饭了么,可别饿着。”
盛闻澜答:“吃过了。”
林子矜:“将军,我洗过澡了。”
盛闻澜:“哦。”
林子矜咬牙切齿,愤怒的眼神能在盛闻澜后脑勺烧穿两个洞,他按捺怒意,缓缓地走到盛闻澜身后,忽而蹲下身道:“将军是不是和他们一样,认为小人该死。”
盛闻澜偏头斜觑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林子矜低着头,兀自道:“小人以为将军光明磊落,与他们不一样,如今看来,却是小人误会了。”
盛闻澜忽然欺近他,幽幽地命令:“抬头。”
林子矜仰面,恰好与他对视,两张脸离得太近,近到林子矜下意识后仰远离。那双桃花眼中倒映出他满脸的惊慌和不甘心。
盛闻澜笑了下,靠回去说:“饿了?”
林子矜张了张嘴。
“实话实说。”盛闻澜把弄着手里精致的小铜炉,闲闲道:“本将军最讨厌拐弯抹角之人。”
林子矜牙一咬,心一横,控诉道:“你想我死就直说,别拐弯抹角地折磨人。”
盛闻澜把铜炉抛进他怀里。
林子矜接住炉子,茫然地看向他。
盛闻澜不知何时从榻上站了起来,负手而立,眼帘低垂,居高临下道:“正好,本将军也饿了,来用餐吧。”
林子矜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盛闻澜究竟什么意思。
这狗东西的性格,看起来简单,其实复杂到犹如希尔伯特难题。
跟这样的人相处,只有两个字,心累。
林子矜现在就很心累,要不是为了保住性命,他绝不会和盛闻澜这种人打交道。
他是搅屎棍,又不是受虐狂!
厨房把饭菜温热了端上桌。
除夕夜的晚饭还是丰富的。
盛闻澜寻了上首的位置坐下,拿起筷子吃吃喝喝。
林子矜正想摸个地儿坐呢,就被何敦友一把拽住:“你做什么?主子们坐的地方,你一个乞丐,那不是你该坐的!”
林子矜头疼:“我不是乞丐。”
何敦友拽着他没松开,笑笑地审视他:“穿上干净衣裳就忘了本啦?”
林子矜:“……”他回头看盛闻澜。
盛闻澜头也没抬地吩咐:“给他俩馒头。”
林子矜泪目:“行行好,加点泡菜吧。”
盛闻澜咀嚼的动作停住了,何敦友笑得合不拢嘴。
“…按他说的办。”盛闻澜无语。
何敦友给他拿了馒头和咸菜。
将军府上的大馒头很香,充满了小麦蒸熟后的味道,而且很软,一捏就能陷下去一大块。
咸菜是两碟腌制大头菜,兑着馒头吃,就是他来这世界后的第一个除夕夜了。
林子矜蹲在门口,一边吃馒头一边思念现世美食。
盛闻澜吃饱了,桌上的饭菜就留给将军府里的奴婢们。
众人一哄而入,说说笑笑迎接新年。
林子矜对蟹黄羹和鲍鱼垂涎三尺,偷偷摸摸试图挤个座儿,被盛闻澜喊住:“过来。”
“……”三两下咽了馒头,险些哽住,林子矜不情愿地转到盛闻澜跟前:“将军有事?”
盛闻澜抱起双臂:“馒头吃完了?”
林子矜老实巴交地点头:“吃完了。”
盛闻澜柔声问:“那还饿吗?”
林子矜以为他要大发慈悲了,眨巴眼睛,重重点头:“饿。”
“哦…”盛闻澜话音一转,轻笑道:“那就饿着吧。”
林子矜额头爆出青筋。
“明日我要去城外操练场练功,你跟着吧。”盛闻澜淡淡地吩咐。
林子矜叹气,认命道:“小人明白。”
盛闻澜伸手,拍拍他的脸蛋:“明白就好。”
手感还不错,盛闻澜又拍了两下。
林子矜抬头,怒目圆瞪,大有你再拍我就跟你拼了的架势。
盛闻澜嗤笑:“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怎么就不干好事?”
林子矜忍到吐血:“将军也…教训的是。”
是夜,何敦友来催促盛闻澜入眠。
林子矜得了盛闻澜的命令,片刻不能离开他视线范围内。
按盛将军的原话就是:“你这人狡猾,若是背着本将军行不义之事,那就不好办了。”
所以林子矜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盛闻澜去了寝房。
寝房外有回廊,回廊正对假山和水池。
林子矜闷头闷脑地,正要进去,就被盛闻澜怼出去:“谁许你进屋了?”
像盛闻澜卧室这种非常私人化的地方,除了何敦友,其他家丁丫鬟也不能进去。
林子矜碰了个壁,心道不是你让我寸步不离跟着么!
他忿忿地退出来,倚着回廊的承重柱滑坐下去,抱住膝盖懒得言语。
盛闻澜说:“哼。”
林子矜抬头,冲他背影瞪了一眼。
盛闻澜回头关门,林子矜赶紧低下头。
子时过了,凌晨就春寒了,春寒料峭。
林子矜蜷缩在廊檐下,抖成了筛糠。
他不停流鼻涕,吸起来,又流鼻涕,又吸起来,如是反复,鼻子里轰隆阵阵,连带着耳朵都快震聋了。
林子矜捂嘴连连打喷嚏,冷的睡不着,这种极端寒冷的情况下,睡着了人容易出事,他也不敢睡着,无论有多困倦,都强迫自己清醒。
又一轮震天撼地的咳嗽声后,身旁的房门砰然打开。
月色下,盛闻澜脸黑赛锅底:“你真吵。”
林子矜可能发烧了,迷迷糊糊地看不清人,但下意识远离,手脚并用地挪开。
盛闻澜蹙眉,林家小子本就单薄,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开挪,倒是显出那么几分可怜。
偏偏林子矜不言不语,从来到这里后,无论经受了多少酷刑,都没有叫过疼。
不解释,也不会说,什么感冒发烧统统自己挺过去。
就像小时候一样,不自己挺过去,也不会有人来帮他。
盛闻澜说不清他这样冷心冷情的人,怎么突然还有了恻隐之心。
他走到林子矜旁边,林子矜神志不清,趴在寒凉如冰面的回廊上,喘息如雷,他整张脸都烧红了,本就不俗的脸蛋浮出几分艳色。
“……”盛闻澜踹了踹他:“臭乞丐。”
林子矜一翻身,摔到回廊下,砰咚巨响,他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这下连喘息声都听不见了。
盛闻澜跳下回廊。
林子矜钻到回廊下,默默地蜷缩起来,昏沉道:“对不起,我有点难受,吵到你了吗。”
“……”哪有人自己命都快没了,还要问一句别人,是不是吵到你了?
盛闻澜合理怀疑他是装的。
林子矜翻身朝里侧,背对盛闻澜,剧烈咳嗽,快要把胸腔都咳出来似的。
盛闻澜佯怒威胁:“再吵就把你丢出去,让你当乞丐,被严陟他们杀了!”
林子矜果然不咳了,憋成了一阵阵的闷吭,他下意识保住自己性命,不能离开将军府,否则他命不久矣。
眼下除了盛闻澜,谁都保不住他。
然后他就被一只手拽出去,那劲儿实在太大了,拖麻袋一样把他整个人拖出回廊下,林子矜满身是泥,眸中泪光盈盈。
盛闻澜不悦道:“我说过,不合我的意,我随时将你丢出去。”
林子矜苦巴巴地抱住回廊柱子:“对不起,我走远点。”
盛闻澜怒:“我也说过,不准离开本将军视线范围。”
林子矜泪目:“你究竟想干嘛啊?”
“麻烦。”盛闻澜嫌弃。
林子矜忍无可忍,脱口而出:“你以为我想啊?!我来这里之后就在坐牢,我什么都没做就要被迫替别人顶罪!你装什么高调?连个主角都不是,真拿自己当根葱!?啊呸!你就是个活不到大结局的炮灰!”
盛闻澜:“…………”
“什么大结局,什么炮灰?”盛闻澜单手把他拎上回廊:“说清楚,不说清楚朕就把你扔出去!”
林子矜怒了:“你扔,你扔呗!我要是穿成皇帝,第一个要你狗命!”
盛闻澜气乐了,拖上林子矜,将他拽出将军府大门:“你有种,你自己活去吧!下辈子你当皇帝!”
砰,府门关闭。
林子矜终于清醒了,顶着烧糊涂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泪眼婆娑。
这下好了,装了一下午孙子,不到三个时辰,原形毕露,跟盛闻澜这梁子可算是结下了。
头疼,发烧,难受。林子矜钻进大门台阶下的墙角,就在貔貅石像后,抱着膝盖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
死了算了,丫的地狱难度,换谁都玩不下去!林子矜有些破罐子破摔。
他泄气地蜷在湿冷墙角,与虫蚁为伴,孤零零地吸鼻子。
残月消失,星子寥落,寂静漆黑的深夜里,林子矜抱住膝盖,脸埋进腿弯间。
不知过去多久,将军府的大门再次打开。
林子矜快要睡着了,有人给了他一脚,林子矜登时清醒,对着来人打喷嚏。
盛闻澜刚弯下身,就被他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气得盛闻澜一巴掌扇他脑袋上:“小疯子!”
林子矜回嘴:“你才是疯子。”
盛闻澜狭眸:“起来。”
林子矜来气了:“不。”
盛闻澜拽他胳膊,憋着腮帮子使劲将人往上提。
林子矜单手抱住貔貅大腿,就是不挪地儿,一边死犟一边逞口舌之快:“我告诉你,我就要死你家门口!我还要留血书,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是你杀了我!我要嫁祸你,让朝廷问你的罪!”
盛闻澜人麻了,没见过这种臭无赖。
他松开林子矜,没好气道:“起来,进屋里睡。”
林子矜瞪大眼睛:“妈?”
盛闻澜:“啥?”
林子矜揉了把眼,确认对方是盛闻澜,怀疑自己烧糊涂了,他稀里糊涂地爬起来。
盛闻澜命令:“进去。”
林子矜说:“我不想活了。”
盛闻澜乐道:“那你跑将军府来讨揍?”
“我错了。”林子矜乱七八糟地絮叨:“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看那本书,要是不看书,我也不会穿进来,要是不穿进来,我也不用坐牢受刑……不会为了保命,被王八蛋当狗一样使唤。”
盛闻澜:“……你再骂。”
林子矜嚎啕大哭。
盛闻澜:“…………”
“回去了。”盛闻澜明白,这家伙彻底烧糊涂了,说的话也颠三倒四。
他当然不会亲自龙体抱凡躯,取了自己的发带,系在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林子矜手腕上,然后发带另一头绕在自己手里,牵了牵他:“走。”
林子矜动了动步子,被盛闻澜隔着发带拉起来,然后牵进将军府中。
翻了年,寒冬慢慢过去,初春正悄然来临。
林【叉腰】:牵狗是吧??
盛【抱头】:呜呜呜呜都怪导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