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崖千岁的时候就承了魔君的位置”
“藏经楼被封印的那本典册,您看过了吗?”仲央问,“那记载着一场战争,只书写了年份,和损殁的神君名号,却没有书写细节”
“那就是由氏崖引起的”
长音颤抖的身体,她好像记起什么,眼底逐渐浮现出震惊和不可思议,“典册后面什么都没有”
“是兆溟天君下旨封印了”仲央说,“因为那一场战争,您背叛了天族”
仲央立在她的对面,一字一顿道:“多余的我并不清楚,兆溟天君在羽散前就将关于您的事情全都撤毁,或者封印”
“若您想要寻找,可以去天柱,您曾经被囚禁天柱中千年,那里应该有您没散去的记忆”
*
手指触碰着天柱上的经文,指腹缓慢摩挲,顺过的指下带起那道浮在天柱表面的光线。
顺着天柱再往上面仰望时,又看不着顶端。天的上面到底有什么,关于这个问题她从前思考了很久,也找了很久。后来某次,她发现盖在天族上面的,是一堆密密麻麻,压着族人透不过来气的繁文规矩。
合掌靠近天柱,感知着天柱告诉自己的答案。
我本是桃溪山上的一株仙草,修炼了三万年才化作人形。
*
我第一次见到氏崖,也是在桃溪山。
那会子年幼,因着不想听元君的课戒偷跑下天,却不料被群过来的魔兵发现。
那时候的我刚三千岁,即便有桃溪山上修炼万年的灵气傍身,但也只是个不算长大的幼儿。
魔兵将我带到他面前,并说可以用我做人质,胁迫天君。
氏崖不耐的睨了在说话的魔兵一眼,手指一动就将他勾在了半空。
“你刚才,在说什么?”
带着畏惧的声音,我有点害怕。
“魔君,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敢命令魔君”被扼住了喉咙,魔兵没法像刚才那样正常说话。
把他从这里甩走,氏崖走下来站在我面前。
“你很怕我?”
“不怕”我摇头,还壮着胆子的把头抬起来。
我也不晓得那时候是哪里来的勇气敢这么跟他说话,毕竟半个时辰前,我想的还是用什么方式从这边逃走,或者和他们较量。自然,倘若较量的本是不够,那该躲,还是要躲。
他看见我左脸上的草样问:“这是什么,你莫不成连原型都还收不住”
“我不是收不住,只是还没有褪掉”
突然,他对着我笑了,“小孩,你今年多大了?”
我说的小声“三千”
“三千岁都藏不住自己的元神,你这要是在我们魔族,早就被献祭了”他点下我的脑袋,这好像是句玩笑。
他站起来,“我可以放你走”
“真的,你有这么好?”我当然不信。
他看着我问:“在你们天族眼里,我就这么差劲啊”
我脱口而出,“魔族没有一个好人”
“天族也不全是好人”他说,“我们他们不一样”
“真的?”
“我从来不骗人,我放你走,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看向他,才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偷摸盗窃的事情我可不干,还有我也不会答应帮你做内应的”
他站在我面前,认真说:“我要你的一滴眼泪”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等你到五千岁的时候,把眼泪给我”
氏崖解开我背后的绳索,带着我走出魔族的结界。我看得很清楚,守在门口魔兵脸上那一脸错愕,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没理由的条件,只觉得奇怪,后来等我明白,也再无能为力。
那之后,我又去了桃溪山上好多回,却都没有见到氏崖。
偶尔听见闲聊的仙娥们讲,都是关于他又跟天君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夺了哪一处本属于天族的领地。
大多是坏的,没有任何好话。
后来,听从下界归来的真君和天君说,曾在往生河畔见到了氏崖,他好像在寻找一位药。
再听到他的消息,隔着之前已经过去好久,我突然间想到,想起他那双沉如深渊般的眼睛。
待我再次见他,又是在桃溪山上。
我的根系连接着桃溪山的山脉,因此每过去千年,我都要去桃溪山上,接受着山灵带给我的修养。
那一日的修养结束,我照往常般撤下山上的结界,他就坐在我身边,周围没有任何人,闭着眼睛,安静得如同画一般。
我召出藤剑对向他的脖颈,“这是桃溪山,你怎么在这?”
“我从前受伤都是在这里调养的”他睁开眼睛,视线顺着藤剑来看向我,他哼笑,“小孩,一千年不见,你终于学会把元神藏起来了”
他还用手点了点我的藤剑,“收起来吧,我现在没有灵力,你随便用点力气就能把我打翻”
黍木告诉我,魔族人都狡辩,他们说的话大多是不可信。所以我那会没信,只是伸出手掌,覆下他的肩膀。
他的魔气耗尽,身体里还有股不一样的力量跳动。
“你受伤了?”
氏崖在这旁边盘腿席地而坐,“我又不是用金刚和铜铁炼成的身子,只要有血有肉就都会受伤,你呢,在这里干嘛”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害怕他的,就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说话我心里却有欢喜,“我长在这里,所以过段时间就要回来修炼”
他纳闷,笑着问我,“在这里,这有什么,你是花,还是草?”
“我原本是桃溪山上的一株仙草,修炼后才化作人形”
“你这精怪应该算我魔族,怎么到天族去了?”
“我还是个精魂的时候就被西王母带走,养在莲花池子边日日听梵音,以甘霖浇灌,待我化形时体内自然就有了神识”
他开玩笑,“我若是在西王母之前就把你带回去,现在魔族又该添一位得心的人了”
身边被唤起个透明的罩子,他坐在罩子里,闭目调息。
我仔细的观察到他,要说在天族我也是见过几个俊美的仙家,但就没有一位仙家能像他这样,纵然身上还有难闻的血腥,他白色的袖子里还沾住大片鲜血,可依旧似朗月清风,温润如玉。
那会子总有仙家开坛,迎从人间飞升上来的仙官,从他们口中我新学认识个成语,叫一见倾心。
我想我对氏崖也是这一见倾心。
日月交换,斗转星移。
心里掉下了一颗种子,种子慢慢破土,发出细芽。细芽缓缓长开,成了棵不大的小树。
之后,是深渊。
桃溪山在每历十五的子夜都会升起一道壁障,恍然一个巨大的深渊。里面没有亮光,只是被无尽的黑暗包裹。那里我又看见另一个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厉害,只是无助,惊恐的,嘴里嘟嘟囔囔好像在念说着什么。
他很害怕,躲在深渊的角落。
我也不明白那会是怎样想的,挠嗲里一瞬间空白,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抱住他了。
起先,我能很明确感受到他正在颤抖的身体,一些些,一点点,等他回抱住我的后背,他身上那股好闻的织珞花香也飘进我鼻子里。
金乌从头顶飞过,天空逐渐明亮,桃溪山上也恢复成原状。
天兵巡逻过桃溪山时,看见氏崖站在山顶的位置,天兵们本能反应,朝他射来支穿云箭。
羽箭穿透我的右侧肩骨,直直扎进面前的泥土当中。原来,是我为他挡住了这一支箭。
穿云箭对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伤害,只是疼,可对他却不一样。
他看着我,看到越来越多的天兵。他清亮的眸子在层层情绪的笼罩下,显得愈发深暗幽邃,恰似昨夜的深渊。天君的影子出现在桃溪山,属于天君的力量此刻窒息的笼罩在山顶。氏崖晃动身体,他艰难地躲过仙家们斩来的术法,离开前,他嘴唇动了动,只冷冷地留下一个蠢字。
我替氏崖挡箭的做法惹恼了天君,天君下旨要废去我全部的灵力,并囚禁在天柱当中。黍木和西王母来看过我几次,他们都说,天柱上面没有任何的灵力捆绑,也没有经道的封锁,是我自己的心放不下,所以才走不出来。
长音,你动情了。
天族规法,入九重天者不能碰情,轻者罚入轮回,重者革除仙籍,剔除仙根。
“情爱究竟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为什么不能沾染”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心悦着他,只是这样冷冰冰的规矩,我无法忍受”
“倘若仙君都是这般的无情无义,那这样的仙君我也不稀得去做”
黍木看着我,他脸上是对我如此不争气表现的痛心,和从心里发出的惋惜之情,“长音,你真是被他蛊惑了啊”
天柱近千年的时间,我总能够想起关于氏崖的一切。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那每一个眼神。还有他同我说,等这一切结束,他就会找一位合适的魔君,寻到个能离开三界的办法,只有我们两个人,朝夕相伴,至死不渝。
我不止一次的幻想,倘若这世间没有战争,我不是天族的仙君,而他也不是魔族,只是两个很普通的人,在恰好的时候遇见,你喜我喜,你悲我悲。
哪怕在这样的幻想后,会迎来天柱中几昼夜的雷刑,我也从未停止幻想。
那会子,我是真的相信,也是真的做错。
我不知道这是一场骗局,一场专门为我定制的骗局。
从我和他见面开始,一切就都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