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自远方款款迎来。
雀鸟裹着华彩而飞,羽翅生展,口中叼衔着熠熠生辉的灵枝。须臾间便以灵枝做基,自身为梁,横跨于浩渺的长空。桥成之际,彩云仿若感召,自天际汹涌。云彩往上,承接万载闪耀的光辉此刻恰如细密的雨丝般坠落,祥瑞的气息笼罩了宏大庄严的九重天。
“恭贺天君归位”
她站在桃溪山上,接受着众仙们所行的跪拜礼。
素雅的淡色长衣,心口位置被溅出来的那一眼醒目的红色,裙角有金线刺绣,似某种不知名的仙物标契,姑且就算作仙草。
仲央挥手,褪去了她眼前的束缚。
缓慢的睁开眼睛,面前正站个身姿挺括,又玄衣白发的陌生男人。他长得当真好看,眉眼修长疏朗,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凛然。浅薄的嘴唇,色淡如水,他身上有股清淡的乌木沉香的气味,好闻到让人感觉心颤。
仲央道:“可是许久都不曾见了,天君”
长音对上他的视线,不紧不慢道:“约想已过去万年”
*
万年前的天族是个什么样子,长音想她大概是记不得了。
神骨被降来的天罚打断,神识也被后生用支穿云箭给搅毁,一遭受力魂灭,醒来后她忘记好多之前的事。
天罚为何降来,是渡劫还是飞升。那位射出穿云箭的后生是谁,她通通不记得,唯一记下的是那把刺入心口的玄剑。
长音觉得自己应不是个爱计较的神仙,可这杀人又损魂魄的事,她就算再过去个百来上千年,也要记住。
深刻的记住。
但对是谁杀的自己,她想不得了。
魂魄被聚拢的那天,是在桃溪山上。悠悠桃花谷,汩汩聚溪流,那日的天气很好,云很淡,远处的织珞花香伴着微风拂来,花香很好闻,风也很轻柔。
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仲央,他是这一任的天君。
长音站起身体,她甩下衣袖上沾到的草屑问:“兆溟呢?”
仲央顿了顿,“兆溟天君已仙去数千年”
长音看到他,又问:“你今年多大?”
仲央回答:“九千七百余岁”
“我羽化的那年,你都还没有出生”长音笑笑发出感叹,看着对面那张尚且稚气的脸,虽有似兆溟那般冷峻,可到底年轻,比不得那只老狐狸的诡谲精明。
刚集齐魂魄的肉身撑不过太长时间的力气,长音只说了几句话就感觉脑袋晕乎,也有点想睡过去。
仲央看见她眼中泛起的困意,霞光一闪,两人便出现在清风殿。
“您从前的居所我已命人收整,天君可放心住下”
调息过半载 ,神魂也早与这躯壳融合。
长音走出殿外,望着从东边过去的那轮金乌。
一轮金乌一晃日月,这就是人间的规则。
这几天,长音也陆陆续续的记回来一点事情,可对于事件发生的始末以及当中的关系,她就不大能分清了。
立在藏经楼前,撤下经楼上的那道封印,长音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进去。
空荡荡的藏经楼,她站在中间的位置,屏息凝神,口诀轻轻念下,手指对着毫无所有的半空一点,关于天族和魔族的记载,此刻正密密麻麻的显影在她面前。
‘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原由魔族搅乱人族的霍乱引发,击毁天族的金乌,擅自晃动人间的日月规律,后魔君又将野心和试探打发上天族,妄图控制星宿的吞噬力量’
‘魔君残暴,喜杀戮饮血,攸关天族和人族的安危,岁曦天君承予夸父大神的意志,唤召诸神全力抵抗。战过千年,至岁曦天君陨殁天明之时,两族元气大伤,魔君同灭,诸神也因灵力的溃散,而魂归混沌之中’
‘商阳元君,黍木真君,择逾元君……’
她一字一名的看过去,始终没找到关于自己的一点一滴。
“长音,你这修炼也太慢了吧”
“小长音,西王母辨经,要去看看吗?”
“我昨儿去人间寻来两坛子酒,长音也想喝点吗?”
“黍木你别给她喝,她才多大岁数”
“长音,为什么要和魔族勾连,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既然做错了,就该承受天罚,长音”
……
*
“你又是从何知道,我还有回来的这天?”长音吃了口茶,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仲央。
九重天上不吹来风,平平淡淡的空气,日子也总归白色,看不着黑的那面。
仲央看来疑惑的目光。
瞧着满院子的梨花,长音道:“我能重活,这事情怎么发生的,我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怎么你就预知了”
“并非是我预知,只从兆溟天君那时起,天族便有个传言,等清风殿后院的梨花开满,桃溪山上就能回来位故人”仲央道,“清风殿的梨花开了十次,天君您终于回来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若我这次还没有回来呢?”
“那便将这句话告诉给下一任天君,由他继续等候”
“原来如此”长音道,“你说了这半天,那话到底是谁传下来的,兆溟吗?”
仲央摇头,“当不是兆溟天君,天君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什么样的人能让兆溟乖乖听话”长音玩笑,将举起的那盏茶饮完。
仲央转头来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其实她能看懂在仲央那浅淡的笑容背后,有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隐瞒。只是仲央不愿意说,长音也不打算问,唯一能激发好奇的是清风殿后院,那满院的梨花由谁栽种。
清风殿离着九重天很远,除了仲央会偶尔过来,同她说两句话外,就鲜少还有其他的仙家会路过附近。闲着无聊的时候,在院里煮上清茶,读几本书,又或者自顾自的下来几盘棋。
“天君,该用晚膳了”羡芙过来提醒。
长音停下笔,“这么快?”
“天君作画入了迷,都忘记时辰”羡芙照旧收起她桌上的图画,“还是桃溪山”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连岔开的枝子都与前面几幅相同。
“也不知道怎么,或许是我在那醒来,自然对那里更清楚一点”
羡芙道:“天君想要做别的话,可以去瑶池看看,瑶池旁边有一面能看见各处的天地境”
长音起来兴趣,“是么,那应该去见见”
“想见也等过晚膳才行”
她点了点头,“也是”
羡芙能算老一辈的仙娥,仔细得下来她该有近万岁的年纪。兆溟之前她就在清风殿里,从洒扫的宫娥到清风殿的女官,万年的时间,也就她和两个小仙官还在。
清风殿不住人,从前讲清风殿原是位天君的住所,天君羽散后主殿就被封起来,虽然封闭,可屋里的摆件又都不让动,还不许不干净,为的就是等着天君回来。
*
她靠在那棵梨花树下睡着,几片掉落的花瓣停在她脸上,好像亲吻。白皙的脸庞在花影的斑驳间显得格外宁静,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有若无地上扬,仿佛沉浸在场梦境当中。
“天君”羡芙喊了几声。
长音醒来,她看清楚羡芙的脸后,眼底却有过些失落。
“怎么了?”她站起来。
“天君来了,这会在殿内等您”
“好”长音回答,掸下衣袖上的灰尘,她往殿那边走,边走边疑惑问:“仲央是天君,你们也唤我天君,可一族之内,怎么有两位天君的?”
羡芙跟在身后,她仔细的想了想道:“您是万年前的天君,而君是如今的天君,这并不矛盾”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上天的时候,兆溟天君还在。我并非是靠着修炼飞升,而是元君院中一株得到灵气的草木幻化,有了元君的点拨才开启灵智。可我的品阶不高,只能在瑶池旁侍弄花草。后有那次,掌管星宿的仙官在瑶池边对兆溟天君说,有股像已经灭了的神力被引在桃溪山上,兆溟天君去看过,回来后就命人收整清风殿,兆溟天君羽化,君就成了天君”
羡芙说,突然她用种崇拜的眼神看来,“天君,那桃溪山是最靠近魔族的地方,天君能在那一处修炼,定不会是个寻常神仙,也不该用平常的定数讲解”
修炼,应该是修炼的。
过去的万年,虽然看不着丁点亮色,可在被散开的意识里,长音总觉得有个人就在旁边陪着自己,约莫是桃溪山上的精魂。
醒来后,她尝试去把那只精魂找到,只是醒来,精魂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