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傍晚5点35分,怀海市中心医院的某间病房内。
多亏了病床前新鲜的花朵使得病房中消毒水的气味淡了不少。何魁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双目疲惫的看着另一侧心电监护仪上变幻的波纹,即便屏幕显示心脏还是跳动的,可是病床上的人像停止呼吸一样一动不动。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何魁恍惚之间来到了一年前,他也是这样坐在路遇癸旁边盯着他的脸看,一看就是许久。他记得路遇癸那时身上除去车祸外伤以外还有不少青紫色的旧伤,尤其是他腹部遭受过猛烈撞击,几根肋骨产生裂缝,这都证明他出事前遭受过虐待。
现在路遇癸的家人还没有出现,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无依无靠?自己好歹还有回去的地方,可路遇癸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去哪?何魁经常这样思考着,如果自己不照顾路遇癸的话,路遇癸可能会被送到护养所毫无尊严可言的被陌生人摆弄着,他有些于心不忍,所以当上面建议由何魁来照顾时,他也没有过分推脱。
他想,清冷的家里终于有个能说话的对象了。
路遇癸这次会睡多久?何魁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管多久他都要承担起责任,毕竟这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才让路遇癸发生不测的。
“唔...。”就在何魁刚坚定决心,那边路遇癸在病床上皱起眉头,从他喉咙中发出了难受的呻丨吟。
何魁一个激灵起身,他探手抚摸着路遇癸的额头,这个举动好像缓解了路遇癸的难受,他的眉头逐渐平展,眼睛慢慢睁开。
“...晚上好。”何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打招呼道。
路遇癸愣了会儿神,随后“咯咯”笑了两声,可下一秒他便剧烈咳嗽起来。
他感到颈部传来阵阵刺痛,很快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他只觉得四肢无力,除了脖子有些疼以外其他并无大碍,可他看见何魁慌乱的眼神后还是故作痛苦的眯起眼睛偷偷看他有什么反应。
何魁自然是很紧张的,他又不敢就这么离开,急忙按了病床前的呼叫器后,没一会儿宋医生带着一个护士赶过来。
“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奇迹。”宋医生连看都没看就如此道,这换来旁边护士的白眼。
“在您眼里什么都是奇迹。”
“我是认真的,像李甲同志这样刚从梦中苏醒的病人,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陷入沉睡状态,更何况还受到了外部的伤害。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就清醒了,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可是刚才您不是还说他很快就能醒吗?”护士来到路遇癸身边检查路遇癸脖子上的伤口,还不忘吐槽宋医生的做作。
宋医生瞄了一眼何魁,他说这话是故意让何魁听得,他很久不见何魁脸色变化这么丰富了,作为何魁的前主治医生,这也算是一种“特别关照”的治疗。可是他是外科医生不是心理医生,何魁的心病还需要自己解开。
“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可以吃点东西补充能量。”护士帮助路遇癸重新盖好被子,她对路遇癸似乎格外关怀,与她对待宋医生完全是两个态度。
“他刚才咳嗽了,不会肺部损伤吧?”何魁仍然不放心,他被路遇癸精湛的演技骗得死死的。
“人没有那么脆弱,还有,他好的很。”护士不理解何魁到底在害怕什么,路遇癸昏迷不过是因为身体虚弱,脖子上的伤口并不是致命伤,就是皮外伤,之所以看着那么吓人是因为路遇癸的皮肤较为脆弱,稍有磕碰就会青紫。
人怎么会不脆弱?他的家人都在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下离开了。何魁将反驳的话咽回肚子。宋医生看见何魁脸色不对,赶紧推搡着护士离开,病房内又剩下他们两个人,这比路遇癸沉睡的时候还要安静。
路遇癸小心翼翼的看着何魁,何魁挠挠头感到无力,“...我去给你买饭。”
“等等。”路遇癸挣扎着身体想坐起来,然而他尝试未果只好作罢。他经过刚才的咳嗽,声音比想像中的好了不少,还好他昨天有认真练习发声,就是等待着这一刻。
“你现在不能起来,老实躺着吧。”何魁重新将路遇癸挣脱的被子帮他盖上,路遇癸不想被这样对待。
“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想起来什么了?”何魁一秒切换到工作模式,他以为路遇癸的记忆恢复了。
“咳咳,”何魁只见路遇癸清清嗓子,随后很认真的道了一句,“谢谢你。”
何魁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谢什么?”
“谢谢你照顾我,我一直想对你说这句话。”
“你...不怪我?”何魁胸口有些闷痛,他很排斥这种情绪,这让他眼前灰黑色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他的话语难以控制,“你一年前的事故我也有责任,现在你受伤又是因为我看管不周,不然你也不用受罪。”
何魁没有说的,直到现在为止他仍怀疑路遇癸的身份,他想利用路遇癸钓出后面的大鱼。不知道他怀有这种心思还认真道谢的路遇癸天真的可怕,何魁本能觉得良心过不去。
路遇癸漆黑的瞳孔中闪烁出一抹情绪,他双眼明亮,里面像是流淌着星河,其中倒映着何魁的影子,仿佛已经将他的那些心思全部看穿。
他轻轻笑了笑,目光始终望着何魁的双眼,澄澈自然,“我现在仍然记得,我刚苏醒时对身边未知陌生的一切都感到恐惧,直到你走进房间,你打开门的那一刻,屋外的阳光正照在我的脸上。对于一直处在黑暗中的我来说,那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知道阳光竟然如此耀眼,活着是如此幸运的事情。难道这不能抵消掉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吗?”
何魁张了张嘴,胸口的疼痛几乎快要冲破体内,他难以正常呼吸。他点点头,逃跑似的走出病房。
医院的走廊空无一人,他弯腰捂住面庞,难以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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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9日,上午9点整。
路遇癸换上了崭新的衣物准备迎接他美好出院的第一天。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来看望。除了每天都会来的何魁以外,安昭桐也会跟何魁一起过来和他说话。安昭桐似乎对那天的事情心有余悸,另一方面也是有些愧疚,毕竟是他提议带着路遇癸去现场的。
管书南每天会在一日三餐的时候给路遇癸送饭,她按照路遇癸目前的身体状态精心准备了食谱,多亏如此短短几天路遇癸脸色就有了好转。除了这三人以外,其他的便是一些媒体工作人员。
因为警方提前敲打了他们,他们这次没有像一年前那样大肆炒作,而是简单的采访了一下便离开了。路遇癸身上没有通讯设备,只能通过病房里的电视获取情报,他翻遍所有频道都没有找到关于他的新闻,倒是新闻栏目经常出现怀海市正在热火朝天建设中的游乐场。
“唰啦。”病房的屋门被人推开,何魁探头看向屋内,他看见路遇癸坐在床边发呆。
他半长不短的头发被小皮筋扎在后脑勺,随着路遇癸的抬头,他后面的小马尾一翘一翘的有些像活泼的小孩子。这是安昭桐特别照顾的杰作,他说这个世上除了他女儿老婆以外其他人都享受不了这个待遇。
路遇癸冲何魁伸出双臂示意把自己扶上轮椅,何魁向来不会做这种麻烦的事,他很熟练的将路遇癸横抱起来放在轮椅上,这惹得路遇癸有些不满。
他还没有丧失生活能力到这种程度吧?不过说实话他现在身体不能随意动弹实在很不方便,因为无论干什么都需要别人辅助,尤其是上厕所的时候。索性他的双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可以用拐杖下地走路,他基本上都是趁人不在的时候去洗手间。
何魁倒是觉得路遇癸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他可是照顾了他一年,先不提吃喝拉撒,光是每天给他擦身就已经全部看完了。
“何队,我一直想问,你们为什么都管我叫李甲?我叫这个名字吗?”路遇癸学着别人叫何魁为何队,从他第一次听见李甲这个名字后就一直对这个名字很疑惑。
“你身上所携带的身份证件就叫李甲,我们自然是这样叫你的。”
“可是之前那个手机上不是说我叫路遇癸吗?”
“我们不知道那个名字是不是你。”
“嗯...以后还是叫我路遇癸吧。”
“为什么?”何魁一边收拾着路遇癸躺过的床铺一边随口问道。他没有忘记病床旁边的鲜花,还特地拿了张报纸包住花根部分放在袋子里。
“你看,路遇癸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在路上碰见一个鬼,而你叫何魁,名字拆开的话不就是和鬼战斗吗?这样一看还挺般配的。”自从他知道何魁的“魁”字怎么写了之后就一直觉得很有安全感。
听罢路遇癸的一席话,何魁正在忙碌的动作彻底僵住了。他重重咳嗽两声朝门口那边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后才一脸严肃道,“我是正经人,请你放尊重一点。”
路遇癸歪头“啊?”了一声,然而他没有等来何魁的解释,就这样被何魁推着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