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英一眨眼,“我今日是要去跟蒙特族谈判的,又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你跟去做什么?”
“我可以替你牵马夹菜,端茶倒水呀,”裘雨音调微微上扬,“带我吧,阿姐,我肯定会派上用场的。”
只有这点好像没变……一有什么要求,就扮无辜撒娇。
裘英望着他,脑海里浮现方才用观测看到的未来,心下一片怅惘。
若是那样的结局最终无力改变,往后与他们,只怕也是见一面、少一面。
哪怕从下定决心持刀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结局的准备,此刻真正见到那样凄凉的未来,裘英心中仍不免叹惋。
“你要跟去,可是这次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裘英的观测并非全知全能,反而限制颇多。
这个能力每日仅能使用一次,而且能够观测到的东西,也都是没有时间顺序的记忆碎片,具体的因果事件都要靠裘英去猜测。
因而裘英虽在裘雨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但对于具体的未来仍是一知半解。
“是,”裘雨点头,“我不知道这次宴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从这次宴会上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未来很长的时间里,都实力大损,直到后来裘家谷覆灭,这次的伤都没有好全……”
“是吗……”
裘英话末紧跟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面上倒是不见什么情绪。
她扫了裘雨一眼,只将手拢在狐裘下,摩挲着刀柄,“我看你如今修为也长进许多,既然想去,就随我一起吧。”
裘雨乐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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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人族式微,分散成部族的形式,在邪祟的肆虐下苟延残喘,彼此之间也仍然纷争不断。
蒙特族与裘氏一族只一江之隔,分治西雅河两岸。以往多是互帮互助,友善往来,但自从新任蒙特族长上任后,两族边境便时常闹出些乱子来。
前不久就有两名裘氏的女童在西雅河畔失踪,有人亲眼瞧见是被蒙特族人掳走,禀报了身为族长的裘英。
她此次正是为此而来。
除去裘雨和裘英,此次一同前去蒙特族的,还有一众裘氏的精锐。
虽只有一河之隔,蒙特族的生活方式却与裘氏一族截然不同。裘氏一族大多建家安居,千百年间定居在一处,而蒙特族则四处游牧,此次宴请裘英等人,也是在他们族长蒙特尔的营帐中。
众人入座后,蒙特尔豪爽地招呼裘英喝酒吃肉,只字不提那两个被掳走的裘氏女童。
裘英看着满桌的烤肉美酒,一筷子也没动,她眼帘半垂,火光在她脸上切割出道道阴影,像座散发着煤油焦味的铜像。
“蒙特族长,你这日子倒是过得逍遥快活……”
篝火的噼啪声里,裘英嗓音幽冷倦怠,“我那两名女童的父母可是眼睛都快哭瞎了。”
蒙特尔挂在脸上的笑顿时淡了许多,他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堆,以及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的羊羔,眯着眼睛打量裘英。
半晌,他咧嘴笑起来,拍手招来两名蒙特族的壮汉,抬进来半人高的一个酒坛,重重砸在裘英面前的地面上。
“裘族长,”蒙特尔说话时,那两名壮汉也不曾离开,一左一右站在裘英两侧,“这事说来都是误会,我们族里几个年轻人不懂事,只是想跟那两位姑娘认识一下,裘族长可能不知道,我们蒙特族的风俗就是如此,喜欢就带走,看中的,就一定要拿到手,哪怕要偷、要抢。”
跃动的火光下,蒙特尔的脸上也是人影幢幢,显得一张笑脸如鬼影般阴森可怖,“我已经让人去把那两个姑娘带过来了,这酒是我族专门用来宴请贵客的,今日就赠给裘族长,还望裘族长笑纳。”
琥珀色的酒液从酒坛里倒出,在裘英面前倒了满满一杯。
蒙特族的酒杯粗圆得像个小木桶,此刻一大杯酒摆放在裘英面前,几乎将她的脸都遮挡在后方。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素来不喜浓重味道的裘英忍不住微微皱眉。
“裘族长,这就是我们蒙特族的一点心意,您要是不接受,我们心里实在是难以安心。”
裘英视线在营帐内一扫,见蒙特族人脚下都放着武器,就知今日大抵是难以善了。
被掳走的裘氏女童、摆放在她面前的酒,以及此刻面露凶色站在她两边的蒙特族壮士……这些都不过是蒙特尔激怒她的把戏。
蒙特尔在等一个动手的理由……
裘英不怕在此动手,她只是担心,那两名裘氏女童还在蒙特尔手上,此刻撕破脸,只怕她二人性命难保。
蒙特尔将裘英的沉默看在眼里,心下不屑耻笑。
到底是一届妇人……心慈手软……
蒙特尔举起自己的酒杯,遥遥敬向裘英:“美酒在前,裘族长怎么一言不发?难道是看不起我蒙特族,对这酒不屑一顾?”
没等裘英说话,坐在她身旁位置上的裘雨,忽然拉过她的手。
裘英气息一顿,视线不偏不倚,依然望着桌对面的蒙特尔,桌面下,她感受到裘雨将她的手掌摊开,手指在她掌心里轻轻勾画……
他是在写字……
裘英仔细辨认。
酒里……有毒。
裘英视线一落,掉进面前的酒杯里。
其实她也有闻到一点异样的气味,不过不敢肯定。
山精本就是百草之首,裘英毫不怀疑裘雨的判断。
看起来,眼下只能在喝下毒酒和放弃女童两个选项里二选一……
裘英脸色阴沉下来。
她手指摩挲着刀柄,心里有架天平在左右摇晃。
一边是女童和她们父母哭泣的脸,另一边则是今日跟随自己出来的裘氏的战士。
如果她喝下毒酒,实力大损,那么受伤的就会是跟她一起战斗的的人们。
怎么选……
酒杯就在这时候被裘雨一把夺过。
裘英一瞬便反应过来,奈何一手被裘雨握在掌中,另一手执着刀,等她挣出手来,再将酒杯劈手夺过,杯中酒已经去了一半。
酒杯“咚”的一声被搁置在桌上,酒液溅了裘英满手。
酒液辛辣入喉,裘雨呛得咳嗽不止,那双细长的眼也泛起红色。
“裘雨!”
裘英五指扣着裘雨的小臂,修剪圆润的指甲微微陷入男人手臂。
“咳咳……”
裘雨强忍着止住咳嗽,那双带着潮湿的绿眼睛转而看向裘英。
“阿姐,”他压低了声音,俯身靠近裘英,“这酒里,加了合欢。”
裘英微微一愣。
合欢……此药说是毒,对人体却没有太大的伤害,要说不是毒,却又会令人情难自已,清热难当。
这东西各部族常备,只不过从不用在人身上。
只在牲畜育种的时候,用在畜牲身上。
裘英回头看向蒙特尔,就见一众蒙特族的壮汉全都笑得前仰后合,眼神中透着淫邪的恶意。
“我向来听闻裘氏一族女子当家,不想还有如此英雄救美的好汉,想来这位大概是裘族长的夫郎了,这般郎情妾意,真让我等欣羡不已。”
蒙特尔说罢,拊掌大笑,“来人啊,快将裘氏的姑娘送还给裘族长吧,莫要耽误了裘族长的好事!”
年轻女孩带着哭腔的嗓音也在这时靠近营帐,“族长!”
两名女孩被押进账中,押送的蒙特族人一松手,两人便向乳燕一样扑入裘英怀中。
裘英手臂揽住二人,见两人身上衣衫褴褛,露在外的肌肤上也布满狰狞的痕迹,便知发生了什么。
“蒙特尔……”
裘英咬牙切齿将三字在齿间碾过一遍。
“怎么?”蒙特尔与一众蒙特族人也手持武器站起身来。
“裘族长还想留下与我们叙叙旧?”
蒙特尔眼神轻蔑,拇指按在刀柄上一推,长刀便露出锋锐的一截刀身。
裘英赤目冷盯他一眼,身侧唐刀一瞬出鞘,刀鸣清亮如鹤唳。
众人压根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一道银亮的刀芒闪过,再一定睛去看,就见裘英的刀扎在蒙特尔面前的木桌上,一缕殷红的血迹正顺着刀身往下流淌。
蒙特尔微微一惊,正欲抽刀,却感到左手的刀,似乎变得与右手越来越远……
下一瞬,蒙特尔便一分为二,一边倒在地上,另一边,则一头栽进他亲自命人送来的酒缸里。
“族长!!”
蒙特族人惊呼出声,却无人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裘英几步上前,拔出案上长刀,冷眼环视众人。
“看来是我们两族和平得太久了,蒙特尔族的各位已经忘了挨打的滋味。”
裘英冷喝一声:“杀——”
“一个不留!”
ˉˉ
“小唐大夫,这药能解吗?”
裘英拦住从裘雨屋内出来的裘小唐,就见四十好几的高大汉子满脸窘迫地对着裘英挠头。
“族长,这个……我是真没研究过这个,合欢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会用在人身上,唉呀,你懂的,有时候两个人关系不和谐,我们也会给开点这个,只要不过量,不会有什么事的,”裘小唐抓完后脑勺,又抓脖颈,“从来都只有研究怎么让这东西效果更好的,也没人研究过这东西怎么解,我……我真的尽力了。”
裘英叹气,“罢了,我进去看看他。”
“诶,”裘小唐叫住裘英,却欲言又止,“族长,你这个时候进去,不好吧?”
见裘英挑眉不解,他又挠挠头,转身要走,“算了算了,您要进去看,就进去看吧,唉,这事儿闹的……”
裘英:?
裘英目送裘小唐离开,回头又看了一眼裘雨的房门。
不可以进去看望吗?
ˉˉ
裘英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眼。
无论怎么说,裘雨毕竟是代她受罪,她要是不闻不问,未免太不近人情。
她推门而入的霎那,她看见裘雨分明偏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何,看见她以后,他又忽然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里。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我不可以来吗?”
裘英不太明白,怎么一个两个都让她别来。
这毒是什么洪水猛兽,会吃人吗?
裘雨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显得有些沉闷,“你确实不该来。”
裘英在床边坐下,伸手拍拍被面,“有什么不该来的,你躲起来干什么?出来让我看看。”
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抓住裘英的手,握在掌中。
他掌心像个烧热的汤婆子似的,热得惊人。
“真要看?”
裘雨轻轻捏着她的手,裘英也没挣扎,只温声道:“看看……”
裘雨从被子底下探出头来,牵着裘英的手,将脸贴在裘英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