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英一眼认出来这是裘蒙。
裘英分辨裘蒙和裘雨的方法,说起来很简单——
就比如现在,裘蒙和裘雨两个人都不是会独自看花的人,会站在这里,只能是在等人。
而同样是等人,如果是裘雨,他肯定会站在一眼就能够看到对方的地方,并且笑眯眯地盯着对方。
会像眼前这样,一个人站在花圃前默不作声的,万一等的人从他身后走开了他都不一定能察觉到的,一看就是裘蒙了。
裘英有点犹豫,要不要在对方注意到自己之前悄悄离开。
坦白说,她现在有点不想看见他那张脸……闹心。
但这样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裘蒙?
裘英只是犹豫了一瞬,裘蒙正巧抬头,两人视线一对,裘英只好打消了念头,跟他招了招手。
“阿姐……”
看着裘蒙愁眉苦脸走过来,裘英心里莫名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大概不是错觉。
这家伙很久没有这样耷拉着脸,好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了……上一次看见这样的表情,好像还是他只有成人一半高的时候。
裘英估摸着,要不是闯了什么祸来找她兜底的,就是预备干点让她头疼的,提前来给她灌耳药的。
她对裘蒙点了点头,看着他走近。
“阿姐,我有话想跟你说,但你别生我气……”裘蒙摸着自己的脖子,眼神有些躲闪,“我就是想说,你要是真的需要山精的血……我的也可以……”
裘蒙话说到一半,眼看着裘英脸色慢慢阴沉下来,默默噤声了。
见他表情讪讪,裘英皱着眉头微微叹气,“我以前跟你说的,别跟任何人提起有关山精的事情,现在依然有效,别再说这种话了。”
可是裘雨那家伙做了同样的事,阿姐不也接受了?
裘蒙抿了抿唇,还想再争辩什么,却在对上裘英微沉的眼神时偃旗息鼓。
“我知道了……”他垂头丧气道。
裘英摇了摇头,径自绕过他,“我出去几天,在我回来之前,你没事少跟裘雨说话。”
“阿姐要去哪儿?”裘蒙眼巴巴看着裘英的背影,脚步犹豫着想跟上。
“一点私事,别跟来,”裘英回头瞥了他一眼,见他跟了几步,眼睛微微眯起。
“好吧……”
裘蒙讪讪停下脚步,目送裘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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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英说是要处理些私事,实际是心里还想着裘笙跟那个邪祟的事。
她先是去了裘潇洒的家中探望。
山洞坍塌的时候,裘潇洒走在最前面,受落石影响最大,裘英来到她家探望的时候,她两条腿都让木板夹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族长……”
看见裘英,裘潇洒面露愧色,“真是对不住,一想到那个邪祟说不定就是裘笙,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
裘英只摆手让她别勉强自己。
“这木钗你看看,真是裘笙的东西吗?”
她摸出那只发绿的木钗,裘潇洒颤抖着手接过,翻来覆去地打量。
半晌,裘潇洒擦了擦眼角,将木钗交还到裘英手上,“我看不出差别,这跟我记忆里,裘笙当年最喜欢的那只木钗一模一样……”
她说着,靠在床头,眼睛望向窗户。
此时窗外枫树艳红,远比二月的春花更热烈明媚。
“我记得裘笙捡到你的时候,也是差不多如今的时节,她取名字品味太差,看这枫叶殷红,就想给你取名叫裘殷红,我嫌难听,才让她改成裘英……”
裘英坐在一旁,没好意思说话。
就这点来说,她的确是学裘笙学了十成十。
裘潇洒说着,叹了口气,又回头看向裘英,“这些年当族长,看你清瘦了许多,很忙碌吧?说来也是对不住你,原本,我比你年长,也更早拜裘笙为师,该是我当族长,这些劳心劳力的事,都该是我来操心才是,不过我实在是没有太多练刀的天赋,这么多年了,也只能勉强对付一些寻常的邪祟……”
裘英拍拍她的手背,“何必说这种话?再说就把位置给你。”
裘潇洒笑了一声,反手抓住裘英的手腕。
“从前你一天到晚除了练刀就是吃,那手臂圆的跟藕似的,我一只手都抓不过来……”
如今不仅一只手就能抓过来,还能叠上一个指节,看得裘潇洒忍不住叹气。
回想起以前的事,裘英神色也柔和,“从前不是你最嫌弃我就知道吃?现在不吃了还不好?”
“我那是嫌弃你吃吗?”裘潇洒剜她一眼,“我那是嫌你除了吃饭积极,其他事情都不上心,你小时候真是傻乎乎的,做什么都一板一眼,谁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人把活推到你头上都不见你争辩几句,我那会儿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见裘潇洒说得气愤填膺,裘英微笑一下。
她是被裘笙捡回族里来的,生父生母不详,小时候在野外流浪饿得狠了,有人管饭以后就拼命地吃,到族里一年时间吃得有原来三倍胖。
她那会儿跟野兽、石头之类的待得久了,快忘了怎么说话,听人说话也只能大致听个半懂不懂的。
裘笙捡她回来的时候说:“小姑娘底子挺好,跟我走吧,以后我管你饭吃,随便你想吃多少吃多少,随便帮我干点活就行。”
她就听懂一个干活和吃饭,以为裘笙捡她回来的意思是说,只要她干活就有吃不完的东西,于是谁找她干活她都去,干完还美滋滋地想着今天可以再多吃两碗。
现在吃得就少了,一个是修为上来了以后食欲下降,另一个是操心的事情太多,有时候想着没干完的事务就没心思吃。
“说起来,也要多亏了你,才没有真的变成哑巴,”裘英微笑着摇头。
当初她不懂跟人相处,裘笙身为族长很忙碌,多是裘潇洒这个姐姐在照顾,每天拉着她说话,从寻常的草药常识,讲到人情世故,每天都能讲上三两个时辰。
她起初没几个字听得懂,只当耳边多了只每天嗡嗡叫的小蜜蜂,后来能听懂字面意思了,就每天当裘潇洒的跟班,把裘潇洒的话当成圣旨,裘潇洒随口说句“要是钱粮能从天上掉下来就好了”,她就真能对着天空看一天,看钱粮什么时候掉下来。
裘笙还曾打趣说,她就像是裘潇洒养的小狗。
两人相视一笑,裘潇洒笑着笑着,又望着裘英出神,“你后来去裘笙墓前拜过吗?”
裘英沉默了一下,摇头。
“当年的事……你也别总记在心里……”
裘潇洒握了握裘英的手,裘英也捏一捏她的手指。
“没那回事,只是觉得去了就伤心,坏了做事的心情……”裘英说着沉默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过,我一会儿决定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