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刀长月 第23章 痴

缇兰在明晃晃的威胁她。

周青静然不动，目如碎冰般冷冽。

她们作为现下唯二算的上完全清醒的人，缇兰是掌局者，而周青是作为搅局的人。

缇兰是在问她，是选谢临微，还是那些人。

夜色浓重中，周青平静看向缇兰：“我不杀他。”

缇兰眸中闪过一分诧异，几多嘲讽：“为什么？”

她垂下眼，声音较先前略略一扬，却并不显得尖锐，倒像是好奇：“你要是不杀他，那么多人都会因你而死，你就不会愧疚么？”

此情此景如若放在旁人的眼里，会颇有些滑稽。

所谓的魔教宗主，在问面前这位年轻的“江湖女侠”，为什么不救那些人。

周青反问：“我为什么要救？”

周青：“这些人会死，不都是因为你么？”

周青的思维很简单。

她没那么喜欢谢临微。

她却也没有兴趣去关心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性命。

周青站立，眼神从缇兰身上漂浮而过，望向她身后清瘦单弱的谢公子。

谢临微仍旧无知无觉，周青眉毛轻蹙。

此刻她身上毫不遮掩的凉薄与冷漠，远胜缇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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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的流逝没有疼痛，却也足以让她的意识变得模糊，缇兰忽然遗憾的想，自己当年为什么遇见的不是面前的少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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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小圣女对面前这个新的“信徒”很不满意。

他被她教化之后，仍旧并没有像旁人一样听她的话，他对她既不虔诚，也不恭顺，像是一只满身长刺的刺猬，对她咄咄逼人。

他说她这种是巫术，信奉她的人都是被欺骗的可怜人。

可般若教延续上百年，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李逢年在一次次行刑中遍体鳞伤，几要被活活打死。

最后一次在他快要断气的时候，他被教众们带着，扔到了年少的缇兰眼前。

小圣女低着头，她梳着乌黑的发辫，辨尾齐肩，泛着柔软而明亮的光泽，随着风一晃两晃。她走过李逢年的身旁，烟紫色的裙摆如雾摇曳，拂过他满是伤痕的脸颊。

缇兰的语气甚至是赞许的：“你很顽强。”

她的眼瞳澄净，不含一丝怜悯，也不含一分痛恶。

只是好奇，只有好奇。

她并不认为加诸在李逢年身上的伤痕刺眼，也并不对他先前的行为感到被冒犯，她就这样看着李逢年，看着这样一只居然不匍匐她裙下的“宠物”。

李逢年咬紧牙关，事实上，疼痛也使他如今说不出话。

身旁的教众们屏息而立，准备随时拿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

出乎意料的是，缇兰在沉默一会后，最终赦免了他。

她将李逢年带在了身边，他跟在她的身旁，被作为圣女最低等的奴隶使用，而在这之后的李逢年忽然温驯了起来，他不再忤逆缇兰，也不再反驳般若中人的话，他似乎真正的融入了其中，伴随年月的流经，一步步成为了圣女最信任的属下。

缇兰却知道，他始终是与那些人不同的。

然她这一生都是透过教众为她描摹的去看向世界，对于感情的察觉迟钝而错误，小圣女只来得及看懂身旁少年目光逐渐变得复杂与不可捉摸，只来得及明白他的眼光中从不曾有“恭顺”二字。

这样的分别教她新奇，教她心脏随之而颤栗跳跃，她为这种新生的错觉而惶恐，却也因此欣喜万分。

直到有一天，李逢年毫无征兆的逃走了。

他擅自打伤了数名教众，杀出一条血路后向中原而去，缇兰终于明白，李逢年从来不曾听从于她，一刻也不曾有过。

她愤怒无比的追逐而去，待愤怒的情绪消磨后，却成了惶恐。

缇兰何其貌美，又何其聪慧，她乔装成不会中原话的外族女，一点点“学习”着所谓的情绪，

缇兰望着面前的少女，恍惚之间，忽然觉得她与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缇兰：“可他不会感激你。”

周青：“我不需要他的感激。”

缇兰道：“倘若他以后要为所谓的大义杀你呢？”

周青觉得莫名其妙：“他杀不了我。”

她是真心觉得如此，周青粗略懂得江湖人口中的侠义，却到底并不真正明白，但有一点她却是确信以及肯定，谢临微要杀她，只有可能在下辈子才会发生了。

缇兰唇微张，刚想要开口——

一柄锐利的剑却猛地刺来！

而面前的周青则微微点了下头，伴随这一下点头，缇兰的思绪一滞，那避开的脚步便猛地一缓，而这次缓神时间虽短，却足够致命——、

缇兰没有想到，这里除了周青，还会有另一个不受她控制的人。

手持长剑的人是谢临微。

他的面色苍白，神情却已恢复了清明，少年死死抿着下唇，侧脸清隽，唇瓣艳红。

而遗憾的是他实在太弱，哪怕不知道以什么方法挣脱了缇兰的控制，那柄剑也只向前一寸，堪堪将要刺入缇兰。

就在此刻，周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飞扑而来，挡在了缇兰的身前。

他的速度很快，缇兰愣住，谢临微手腕轻轻抖了一下后往回收，周青抬手，一道隐秘的劲气飞掠而过，打在了那柄岌岌可危的剑上，剑脱手而出，插过黑影的胸膛。

那是李逢年。

那一剑没入了他的心脏。

李逢年必死无疑。

这才是周青的目的，她与缇兰周旋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李逢年倒在地上，缇兰颤抖着回身，低下头将他拢在怀中，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从她与周青周旋，到谢临微的“苏醒”，再至李逢年的飞身挡剑，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教她惶然无比。

周青静默的看着这一切:她原本不想如此。

然杀手总是要选择最方便的办法。

她与缇兰的缠斗没有意义，她也并不想做所谓的选择，能让缇兰心神大乱，又完成任务的方法，便只剩下了这一条路。

缇兰以为在名为“情”的周旋中，她占了上风。

她笃定周青对情囫囵不通，一知半解，无法应付眼前的局面。

周青确实不懂，可她太聪明。

聪明到在那一瞬间，她就立刻明白了谢临微该做什么，立刻做出了对她而言最有利的决定。

因此她未注意到谢临微的失神，少女甩一甩发，转身便要离开。

缇兰失声:“你——”她惊诧于周青的淡定，掌下的温度在不断流失，她心中又惊痛，又茫然，她的舌头和牙齿打架，刚想说什么，却见周青侧身，眼眸撩起:“你原本也不是很想杀他们，不是吗？”

周青:“封锁唤潮宫，用这样的手段拖这么长时间，我想，你要掩护的人，已经离开千里之外了。”

缇兰的手段，乍看十分可怖，而细细想来，却更像虚张声势。

所谓三人之策，所谓与李逢年的情感纠葛，也不过是为了抓住人性的弱点，人人都怕自己会成为那样的傀儡，人人都希望能兵不血刃，没有争端的躲到最后，于是人人自危，束手无策。

而这个人会是谁，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并不想关心。

她低头望去，李逢年的气息已经愈发微弱，再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死在这里。

缇兰面颊惨白，事情没能向她预料的方向发展，她此刻已经乱了阵脚，她慌张的伸出手，试图去堵住李逢年那个胸口深深的窟窿，却见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眼神中并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他的声音一点点的弱了下去：“你是为了带走……”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一口血堵在了嗓子眼。

缇兰喃喃：“是……但我没想杀你。”

痴男怨女的戏码一向惹人关注，但这便不是周青在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