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刀长月 第21章 缇兰

夜使的离开，让空气终于由沉闷变得稍微松快了一些。

周青却有些怔怔，又有些好奇，这所谓的第三个人是谁。

此刻的李逢年终于转醒。

他的面容其实很不像习武之人，丹凤红唇，有一种儒雅的俊美。

身旁的人们犹豫了一会，终于有人上前，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大致说了出来。

此人说的时候始终垂着头，唯有在说完后，偷偷拿眼觑了宫主一眼。

李逢年在寂寥的夜中，面色显得更加苍白。

他抬起手掩盖住口，眉头紧紧的蹙起，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半刻他支撑着起身，向外慢慢的走去。

旁人大惊：“宫主！”

李逢年的眼扫向他们，面容沉静：“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我赴死么？”

有人想再说些什么，“可也不一定……”

他说到一半，却又羞愧的低下了头去。

哪怕不一定会死，那也会是他们更加难以想象的下场。

否则也不会堪堪凑出两人之数。

就在这犹豫的时分，李逢年已步行出门。

他似乎很清楚那人所谓的相会之地在何处，因为方才毒药的折磨，他的一步步都走的十分不稳，像是随时要摔倒，但就在这样纷乱的步履中，他的行走却没有分毫要停下的迹象。

周青的心为此牵动，她不知是否该为这样的感觉欣喜。

然此刻，她只是数道目光中沉默的一人。

她隐隐约约的猜出了李逢年今日的想法。

——时隔七年，他的出现，却不过是为了赴一场必死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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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之中，周青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她跟上了李逢年。

树影婆娑间，扫下一重重墨绿色的阴翳，周青得以在其中隐蔽身形，望着李逢年向山峰林中行去。

李逢年走的很慢。

月轮冰寒，照拂他身如白羽，似乎随时将伴风逝去。

等到最终他停下时，已经过去了很久。

那是一处开阔的平地——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由下俯视而去，望见浩大的肃州城。

月辉在此刻也似温柔了下来，萦绕在树林山石之间，李逢年的身影，也在此刻显得安然而宁静。

周青的脑海中无端蹦出了先前那八个字。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她的精神仍高度集中，脊背却一点点松下，而或是为了应和此景，一位女子从漫天月色中步步行出，她的面色是如此洁白，纤腰坠玉，身披素帛，乍一望去，真如嫦仙神女般美丽高贵。

她的眼睛一点点弯起，声音低哑而柔和，在这片天地荡响。

她道:“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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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场景太过平静。

这样的场景又太过诡异。

周青屏吸，手掌却开始生汗，下意识的朝匕首摸去——这是她面对危险时的一向反应。

先前夜使的手段他们都十分清楚——然而江湖众人并不是吃素的，现下无人敢动手，只不过是因为来的大多是族中长老亦或游侠，并不认为这出关宴会有什么危险，而落谷宗却是倾巢而动，将唤潮宫团团包围。

然等到明日消息一出，传遍江湖，落谷宗当真能全身而退么？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这般猜测后，周青望着面前美丽的“嫦仙”，只觉心头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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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逢年叹息：“好久不见。”

他的嗓音干涩：“缇兰。”

被唤作缇兰的女子轻轻的一笑。

缇兰：“是好久没见了。”

缇兰轻飘飘的道：“好可惜，七年前，我本来是能够杀了你的。”

李逢年静静道：“彼此而已。”

缇兰倾身，她望向他，她伸出手指，在他的胸口虚虚点下：“这里还痛么？”

李逢年：“已经好了。”

他们这般你来我往，甚至到最后开始诡异的相互安慰，将周青看得皱眉。

她其实有了猜测，面前的“缇兰”，恐怕便是七年前与李逢年一战的落谷宗宗主。

然那一战中，这二人斗至死局，浑身浴血，最终双双失去了意识，若不是有弟子还探得李逢年尚有一寸可生之机，恐怕早就已经盖棺入土了。

如今看来却是没这么简单。

她关于情爱的记忆太少，此刻少女贫瘠的脑海中，还并没有想象出这所谓的“不简单”究竟是怎样的气氛。

直至她听见缇兰道：“我今天还准备了礼给你呢。”

李逢年：“银蛇毒么？”

他的语调平静，教人听不出这是揶揄还是陈述事实。

周青后知后觉:他指的是夜使那十根银针。

缇兰微微一笑：“怎么会。”

缇兰：“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缇兰的目光落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方位。

顺着她的目光，周青和李逢年的瞳孔俱是一缩。

那是两个人。

然现在的情况，说是“人”已然是十分勉强的描述，二人的眼中是无二的呆滞与茫然，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没有一分情绪，不含任何杂质，他们走来的步调正常而和谐——然就是这样的几乎快要和合成一道的步声，却让周青的心中窜上了一股冷意。

那二人分明是先前的余光年和蓝云峥。

然此刻他们却换了副装束——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服饰，明明似最朴素的蓝衣长袍，衣上却如同落有荧荧细粉，散发出诡谲而亮的幽紫色。

他们越走越近，近至周青能看见他们的袍袖携风，在月光下飞扬如雪。

然周青却莫名笃定，此刻哪怕她站在他们身前，他们也不会认出她。

周青对于蛊的了解，仅来自于暗枭中偶尔的片语，以及先前殷时仪在她掌下的那二字。

她眼睁睁的看着余光年和蓝云峥走到李逢年身前，嘴唇咧开，扬起诡异而灿烂的笑容——

“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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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旁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

这样的旁人，自然也包括周青。

李逢年胸膛起伏了一下，他道：“我不喜欢。”

缇兰：“为什么？”

她的目光温柔，似有眷恋:“我记得你当时是很喜欢他们的。”

缇兰声音絮絮，仿佛流水一般淌过一地月色:“当时你不合群，我也认了，你说要走，我也放你走了……你杀了我的人，我也不计较。”

“可我看得出来，你当时分明是很伤心的。”

缇兰微笑：“所以我将他们带回来了，这不好吗？”

她的语调无比亲昵，说出的话却有一番天真的残忍。

李逢年注视着面前的人，忽然深深地无力——

她仍旧是那样。

她的眼中，从来没有生死的区别，从来不将人视为“人”。

他曾试过将她拉出那片前十五年她孤身一人的深渊，却最终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他这辈子只犯下过两个错。

一个是年少无知时，闯入了小圣女的所谓教域；

一个是七年前，他没有舍得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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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兰如今变得更强大，更美丽。

风吹拂过她秀美的眉目，溶溶如雪。

她见李逢年的沉默，却是自顾自的，有些烦恼道：“这还不够么？”

缇兰语气变得轻缓：“不过没关系。”

缇兰：“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刹那间，躲在暗处的周青忽然心头一动。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转动，身体僵直，神色恍惚——

少年长身如玉，清冽如霜。

然而细看时，他的眼眸再也没有那样的漆黑清润，睫毛颤动时有雾气扑浮，那是彻彻底底的空洞和茫然，望向她时，仿佛望向一个陌生人。

这双眼睛昨夜还闪烁着明亮的光，他的主人还被她按在门上，慌张又无措。

周青大脑空白：怎么会是谢临微，怎么能是谢临微？

她迟钝的咀嚼着什么兰的话。

和李逢年很像？

扯淡！

周青脑子中那根弦，啪一声断掉了。

所有的理智都荡然无存，那层冷漠的表皮被寸寸撕裂、堆涌成无法言说的戾气，在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谢临微温柔带点明亮的目光，余光年气急败坏的大叫，殷时仪在她掌心一笔一划，颤抖着写下……

她终于找到了烦躁的源头。

谢临微是生是死，都该由她决定。

他们凭什么敢，怎么敢先她一步，在这堂而皇之的说这些话？

李逢年这个喘不了两天气的人，和谢临微哪像了？

周青不再犹豫，拔身而出。

她的匕首如电，狠狠向那二人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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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枭曾教过她，要懂得审时度势，隐蔽身形，一击毙命，切忌冲动行事。

其实大部分时候，周青还是遵循的——因为怕麻烦。

现在的周青却只记得倒数第二条。

缇兰惊讶的望着面前如幽魅般窜出的少女。

她以为是唤潮宫的弟子，冷笑一声，便拔出腰间长剑向其刺去。

果不其然，李逢年骤然一惊，便运功而来，要替少女挡下这一击。

缇兰漫声：“可惜——”她早有预料，薄窄剑身一拧，便避过了眼前每个动作都尤为吃力的李逢年，直直向周青袭去。

刀剑相撞之音清脆无比。

缇兰的眼睛却瞪大。

周青右臂一展，毫不费力的便拎住了还在半空中的李逢年，随后随便一扔，注视着李逢年的身躯坠地，发出一声闷响。

那柄剑刺破她肩上一寸，她却似不会痛般，懒懒掀眼。

周青：“垃圾解决了，现在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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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缇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