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西暝的声音虽轻,却像是一声平地惊雷,把傅寒震的惊魂动魄。
他以为自己没听清,伸手挠了挠耳朵:“守什么?”
“城,”谢西暝淡淡道:“洛州城。”
傅小侯爷越发不解了,陪笑道:“郡王,这洛州城好好的,哪里用得着我去守什么?”
谢西暝一声冷哼。
在谢西暝的记忆里,世靖三年,正月闹花灯的使节,云龙山匪寇大举攻袭洛州,加上有贼寇事先潜入城中,纵火为应,内外交击,打的洛州守备措手不及,洛州一度沦入贼寇之手。
贼人在城中烧杀掳掠,百姓死伤无数,繁华的洛州在短短的三天内变得满目疮痍。
但是在事发之前,沈府众人已经迁移进京了,竟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场劫难。
如果单纯的按照时间来算,距离“洛城之乱”的发生还有两年,自然无所谓“守城”。
但是连日来,谢西暝敏锐地察觉了情势的微妙变化。
那一次劫乱发生前,沈承恩死在望江楼,而那个原本给囚禁在洛州府衙的贼寇首领自然也得以放了出来,那会儿山匪的势力正在扩张,加上成功地营救了同伙,便没有操之过急,故而在两年后才发生了洛城之乱。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贼匪非但没有成功救了同伙,反而在望江楼上给谢西暝尽数灭口。
只因为谢西暝安排巧妙,进城探听消息的细作只以为是皇亲朱公子争风吃醋所为,所以在知道朱公子启程回京、而沈承恩也押解要犯进京的时候,便在半路截杀!
谁知朱公子虽是死了,可沈承恩反而从他们的包围中成功逃脱,而且要救的匪首也不见踪影。
山贼们一再吃瘪,其中有机灵的也嗅到了不对,知道此中必有高人调停,匪贼性恶,自然无法忍了这口气。
数日来,不知派了多少探子进城打听消息,活动频繁,也有不少人在沈府之外探头探脑。
谢西暝之身经百战,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
他本就是个天生的将才,何况又经历过千锤百炼。
而且谢西暝最为清楚的是:所有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就算重来一次,也绝不可能按部就班。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从他执意在望江楼上救下沈承恩开始,所有的故事就已经偏离原来的发展之路了。
他必须打起十万分精神,事先推算跟提防任何意外。
如今种种迹象表明,贼人的行动很可能提前。
面对傅小侯爷的疑惑,谢西暝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你家里可见是没好好教你。”
傅寒闻言颇为汗颜,若别人说这话他自然会不服,但当着谢西暝的面儿,却乖得如同谢某人在沈柔之跟前一样,是万万不敢顶嘴的。
正要深入虚心请教,却有个丫头从内而来,向着谢西暝行礼垂头道:“姑娘正在老太太跟前儿,听说小侯爷到了,让哥儿陪着请过去说话呢。”
谢西暝略一沉吟,便先打发了丫鬟回去。
“随我来。”谢西暝转身领着傅寒向内而行。
傅寒才犹豫道:“郡王,我有个疑惑,能不能斗胆问上一句?”
“什么?”
傅寒道:“就算是要去容身之处,可也不必就这么屈尊降贵的……什么外室之子,传出去不好听啊。还是说您有什么所图?”
谢西暝道:“你觉着我有什么所图?”
傅寒的心里浮现那个惊鸿一瞥的美人儿,却实在没有勇气问出口。
谢西暝却道:“待会儿见了柔柔,不许乱看,更不许肖想。”
傅寒听了这句格外的叮嘱,俨然刚才的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很快到了老夫人上房,因为傅寒身份特殊,老太太也不像是见别人一样等着请安的,听丫鬟报说来了,已经早早地起身站着等候,柔之就在旁边陪着。
脚步声响,却见门帘搭起,不多会儿,谢西暝在前,领着傅小侯爷走了进来。
老夫人定睛一看,见小侯爷生得一表人才,心中不禁有些喜欢。
她以前听沈柔之说起过,那场风波是因为傅小侯爷“仗义明理”才消弭的,又加上是京城来的侯门贵客,当然更是闪闪发光了。
傅寒又忙上前请安,老太太垂手低头遥遥地还了一礼,含笑道:“很不敢当,小西快帮我扶起来。”
谢西暝假意一抬手臂,傅寒已顺势站了起来,老太太忙请他落座,又仔细看他的相貌。
简单问了几句话后,便又问他多大年纪,得知才十五岁,便慈眉善目地笑道:“只比我们柔柔大一岁,小侯爷真是年少有为啊。”
傅寒心一跳,鬼使神差地看向沈柔之,却见她也愣了愣。
可不出意外的,旁边又有淡淡的冷意袭来,把小侯爷萌动的心跳即刻冻死。
幸而沈柔之不露痕迹地转开话题:“那天多亏了小侯爷解围,只可惜父亲不在府内,不能及早盛情款待,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傅寒忙道:“姑娘……沈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沈柔之又顺势看向谢西暝:“我们小西比侯爷要小两岁,他虽不惹事,可毕竟年纪小,有什么不周到或无心得罪的地方,也请侯爷多多见谅。”
“不敢不敢,”傅寒本能地应了这句,又忙道:“小西甚好,不曾得罪过。”
而谢西暝听沈柔之说“我们小西”,嘴角才又微微上扬。
这场会见,让小侯爷觉着自己如置身于水火之中,如坐针毡。
他感觉自己多跟沈柔之说一句话,身侧那股冷意就多一份,明明正是大热天,自己却遍体生凉,甚至要瑟瑟发抖。
正想着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不料外头一个丫鬟满面仓皇地跑了进来,道:“老太太,大小姐,出、出事了!”
老太太吓道:“什么事?”
丫鬟惊慌失措地:“门上小厮刚刚来报,说什么、有个什么王爷的到了门口了!”
“王、王爷?”老太太直了眼睛,如梦似幻。
连沈柔之也惊呆了。
傅寒已经从座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谢西暝,却见少年只是微蹙眉头,却并没有任何张皇之色。
且说沈承恩进京之前,已经派了个贴身的小厮带了亲笔信回洛州报平安。
自己则仍带了人紧赶慢赶地入了京城,马不停蹄到刑部交割了凶犯。
之前朝廷曾下令剿除云龙山匪患,只是屡次无功,如今阴差阳错捉了个首脑,自然是大功一件。
完了公务,刑部的一名主事便跟沈承恩问道:“沈通判上京下榻何处?”
沈承恩只说暂在客栈落脚。
这主事也是个耳聪目明的,因笑道:“听说沈大人跟英国公府是有亲的,如今进京一趟,何不顺道去叙个旧探个亲呢?”
沈承恩笑道:“虽然是亲,只是向来不大走动,倒是不敢去叨扰。”
历朝历代的不成文规矩,京官儿总是比地方官多几分体面的。除非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否则凭你是什么高官,进了京就不比在原地了,何况那是国公府,门槛儿太高。
沈承恩的原配夫人李氏在的时候,还跟姊妹常有书信往来,李氏去后,京城里的李夫人也派过人前往吊唁,可自然不像是先前那样情深了。
因为这些缘故,沈承恩其实并不想去国公府探什么亲。
万一人家以为他是别有所图呢,不如干干净净完了公务,即刻启程回洛州的好。
谁知真是欲速则不达,次日一早,刑部派人来请沈承恩过去,原来昨日审讯匪首的时候,这贼徒突然间交代,他们云龙山的贼匪曾用了十万银子买通洛州府衙的人,其中就有沈承恩。
沈承恩魂不附体,洛州府衙虽然有人参与其中,但他却是清白的,多半是那贼寇故意报复,当下立刻否认。
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皇亲朱公子虽死,却还有家人残存,此时也逃难似的进了京,便在顺天府递了状子,却说那朱公子之死有蹊跷,又提起轰动一时的洛州望江楼惨案,要求重新彻查。
如此一来,刑部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了,当即便外松里紧的将沈承恩留在刑部,美其名曰配合调查,其实是加以审讯。
沈承恩虽然他问心无愧,但这样一来,指不定要盘查到什么时候,而消息传回洛州,家人又不知将如何着急。
连着审讯了两天,沈承恩自然不会供认谢西暝动手,仍是坚称望江楼的事是朱公子跟山贼起了冲突,自己只是无辜卷入,不知要如何回答的细节,便只用给“打晕了不知道”做借口。
可虽然沈承恩咬紧不说,刑部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先前事发后,洛州曾紧急递送过当地仵作查验的档册,虽然谢西暝伪造的已经接近完美,仵作报单上也并无大的差错,但既然事关皇亲,既然有蹊跷自然要一查到底,刑部立刻就要派人前去洛州调看尸首。
沈承恩知道此事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担心因而把谢西暝也卷进来,偏偏此刻,负责主审的刑部侍郎道:“沈大人,我劝你还是尽快把真相说了吧,你的为人我们其实都是知道的,还不至于是那种勾结匪类贪赃枉法的,有什么误会只说明白便好,何必在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呢。而且你就算不跟我们说,待会儿都察院的徐大人来了,就不会像是我们这样和颜悦色了,他可是有名的雷厉风行冷面无情啊。”
沈承恩微怔:“都察院的、徐大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侍从匆匆进来:“都察院的大人们到了!”
内间众人听见,纷纷站了起来,一个个扶帽整袖,好像怕自己衣冠不整冒犯来者似的。
沈承恩看众人这样恭敬之态,心头发紧,耳畔却听见细密的脚步声响。
他不由回过头去,却正见一行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在所有人中最醒目的,自然是被众星捧月似的簇拥在中间的那位,只见此人甚是端庄清雅的相貌,身量颀长,芝兰玉树,然而气质沉肃,不言自威。
他身着从三品都御史的大红官袍,胸前是金绣的獬豸图,寓意清平公正,天下光明。
这来者,正是令满朝文武都见之胆寒的都察院的徐麒臣。
老徐:不容易啊,终于露脸了,好帅~
小西:来人啊,快把这头麒麟脸上打满马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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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