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交锋,最后还是以直郡王吃了个闷亏而告终。
倒也不是胤禛嘴上功夫有多么厉害。
只是皇上在旁边忽然幽幽提了一句,“皇额娘尚在病中,老四福晋为侍疾,忙得是脚不沾地,你府上倒是有闲心,竟还办起了酒宴……”
直郡王倏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会不会在胤禛面前丢脸了。
双膝一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地连声告饶。
皇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盯着地上的长子看了一会儿,才语气不冷不热地叫了起,却不再看他,而是扭头与胤禛说起了政务。
从乾清宫出来,直郡王的面色十分不善,然而却顾及着还在乾清宫的地界,不敢对胤禛说什么狠话,只瞪了他一眼,甩袖离去。
反倒是胤禛,脾气极好的对着直郡王的背影深深一拱手,“直郡王慢走。”
直郡王脚步一滞,复又怒气冲冲地远去!
御书房中,皇上端坐在御案之后,一半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静静听梁九功说完了书房之外两人的反应,一边听,一边拨弄着手中的扳指,半晌,未置一词。
梁九功说完等了一会儿,见圣上久久没有开口,心里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直郡王啊,这又是何苦呢。
……
与此同时,四贝勒府,也有一个女人,坐在光线昏暗的房内,左思右想,如何也想不通,福晋她为何没有去直郡王府赴宴?
是机缘巧合?
还是她发现了什么,在有意躲避?
一想到后者的可能性,女子心下霎时冰凉一片。
现实与梦境不断交叠,令她已然有些分不清虚实的交界线。
意识浮浮沉沉,一会儿想到弘历,一会儿又想起那段在雍亲王府后院苦苦挣扎求生的日子,以及紫禁城中无数个寂寞的清晨和黑夜。
掌心里仿佛捏了什么尖锐的物件,随着力气逐渐增大,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而下。
她却似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般,神情死寂地在阴影里坐了许久,许久。
*
这段时日,吴婉瑜就这样带着几个孩子在四贝勒府和紫禁城之间来回往返。
皇太后的身体在几个孩子天真烂漫的陪伴之下,很快好转。
皇上知道后,甚是欣慰,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了佟贵妃和德妃,道是她二人教养有功,这才能使得老祖宗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惠妃脸上的表情当即就有些难看了起来,只顾及着皇上还在场,到底不敢发作。
宜妃看见了就当没看见,继续言笑晏晏地挽着皇上的手说着亲密的呢哝话。
荣妃笑盈盈地端起茶杯,朝着德妃的方向做了个敬茶的姿势,德妃坦然受了,旋即也跟着端起了茶杯,回了个礼。
而佟贵妃安坐高台,将底下一切波涛暗涌都纳入眼中,心下忽地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
此时的吴婉瑜还不知紫禁城中的暗诡和风波。
随着历史上弘晖薨逝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她开始变得有些坐立难安。
胤禛却不明白她的忧思何在,劝解几次无果后,只能无奈地由着她去。
这叫吴婉瑜心里越发难受。
好在,一直到六月初六这日顺利过去,弘晖身上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这叫吴婉瑜心下松了一口气,她这只蝴蝶,最终还是影响和改变了弘晖的死局。
心中郁结尽数消散后,她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愁得吃不下也睡不好。
这日早膳,当她破天荒喝完了一整碗芙蓉鸡丝粥后,再抬眸,便收获了白蝶几人齐刷刷一片难以置信的目光。
余嬷嬷的声音几乎含了哽咽,她凑近上前,端起吴婉瑜面前的空碗,“福晋,福晋可要再喝一碗?”
吴婉瑜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不用,我已经吃饱了。”
余嬷嬷端着空碗伫立了片刻,方才惶惶然地把碗放回桌面,转瞬又拿起了公筷,“福晋,今儿这道粉蒸肉做的不错,您要不要再尝几筷子?”
说着,就要把菜往吴婉瑜面前的碗里夹。
被吴婉瑜眼疾手快地阻拦了下来,她飞快用手盖住空碗,“我刚刚都说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也还能再吃一些的,福晋听话。”余嬷嬷几乎是用哄的,连蒙带骗,叫吴婉瑜稀里糊涂又吃了好几口菜。
见状,余嬷嬷脸上的喜色顿时愈发浓郁几分,眼见着她的手悄咪.咪朝吴婉瑜刚刚喝过粥的空碗摸去——
吴婉瑜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嬷嬷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说罢,身影消失在侧殿门口不见。
白蝶和百灵两人悚然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因着早上这出闹剧,吴婉瑜今儿入宫的时间比往常迟了片刻。
好在等候在顺贞门侧门的永和宫宫人也不敢置喙些什么,低头垂手,从善如流地把吴婉瑜和两个孩子带到了寿康宫。
一脚刚踏入寿康宫的大门,吴婉瑜又飞快把脚收了回来,她惊讶地后退了两步,对着寿康宫的牌匾仔细确认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没有走错后,才复又重新走了进去。
这里竟然是寿康宫?!
寿康宫的院子里,前来迎接她的吉雅嬷嬷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老奴给四福晋请安。”吉雅嬷嬷朝她屈膝行礼。
“嬷嬷快请起。”吴婉瑜快走几步,上前一把将吉雅嬷嬷扶了起来,同时,惊讶的眼神还不停流连于焕然一新的院内布局上。
吉雅嬷嬷许是看出她心中的讶异,主动解释道:“这是老祖宗前日交待下去的。前日,她看见弘晖阿哥和弘昀阿哥在院中玩闹奔跑时,险些一不小心被地面上凸起的板砖绊倒,故而就有了修缮院子的想法。”
“前日交待下去后,内务府那头花了半日功夫画好新的院落布局,又花了半日功夫出宫采买一应物件,昨儿四福晋刚携着几位小主子离开,老祖宗就迫不及待地把内务府的人叫过来了,说是要给四福晋和几位小主子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提起皇太后,吉雅嬷嬷沧桑的面容上满是盈盈笑意,眸中闪烁的都是宠溺的光辉,似乎浑然不觉,这一举动有多么的孩子气。
此时的寿康宫院落,四周已经被五颜六色的鲜艳花朵拥簇环绕,东北角移植了一棵笔直挺拔的梧桐树,树下搭建了一所四四方方的亭子,亭子旁是两个秋千架,秋千架旁有一口大水缸,大水缸中种了睡莲,睡莲底下有小鱼惬意游过。
而院中的每一块板砖大约也都被换过一遍,显得平坦而规整,光滑又崭新,金灿灿的阳光洒射在上面,衬得整座寿康宫愈发巍峨庄严,处处都散发着肃穆的氛围。
月月和弘昀进来后,也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跳。
弘昀呆呆地牵着姐姐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脑袋,想要同姐姐说些什么,却发现,姐姐不知何时早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跑到了一旁的花朵丛中,一张娇艳似玉的小脸上满是欣喜。
姐姐伸手摸了摸花花,然后闭上眼睛,凑近上前,用鼻子嗅了几口,嘴角的笑容十分明米。
引得弘昀也有些好奇,花花很香吗?
他干脆跑到姐姐旁边,如法炮制,深深嗅了一口花花的香味后……嗯,怎么没有味道?
弘昀皱起了两条小眉毛,又低下头嗅了几口,好像是有一点点味道,不过不是香味,是那种什么东西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这好闻吗?
弘昀疑惑地睁开眼睛,看向一旁的姐姐。
就发现姐姐竟然又跑开了,跑到了秋千架旁,央求着寿康宫的宫女姐姐抱她上去摇一摇。
弘昀连忙啪嗒啪嗒又跟了上去,“我也要我也要。”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玩过秋千呢。
一双清凌凌的黑色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看得寿康宫的宫人纷纷忍俊不禁,干脆一边一个,等秋千架上的小格格和小阿哥坐好以后,宫人先小心翼翼地试着推了两下,见他们脸上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后才加大了力道。
吴婉瑜同吉雅嬷嬷说完话,扭头就看见了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的场景。
叫她唇边澄澈的笑意顿时有真切了几分。
她笑盈盈地同吉雅嬷嬷道谢道:“老祖宗有心了,确实是个很大的惊喜,瞧月月和弘昀多开心呀。”
吉雅嬷嬷也无比欣慰地看着。
看了好一会儿,才依稀想起来,老祖宗还在殿内等着呢,于是赶忙又把吴婉瑜引了进去。
吴婉瑜进到正殿以后,先去同皇太后行礼问了一声安。
皇太后一边慈和笑着叫了起,一边又用期盼的眼眸往她身后不住打量。
吴婉瑜便道:“月月和弘昀喜欢极了老祖宗亲手布置的院子,眼下正在外头玩得正开心呢,老祖宗可要出去瞧一瞧?”
皇太后乐呵呵地说了声好。
吴婉瑜就与吉雅嬷嬷一左一右上前,将老祖宗从椅子上搀扶着站了起来,慢吞吞,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挪着。
老祖宗到底年纪大了,又经历过一场生病,走路时颤颤巍巍不说,还抓不稳重心,几乎将全身的力量都倾斜靠在了吴婉瑜的身上。
是以等她们几人好不容易走到正殿门口,廊檐之下时,吴婉瑜的额角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却无暇去顾及了,抬起小脸,指着院中肆意玩耍的两个孩子,对皇太后说道:“老祖宗过,您瞧,月月和弘昀在哪儿呢。”
皇太后刚从殿内出来,一时不能适应外头璀璨的骄阳,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吴婉瑜手指的方向往那头张望。
少顷,嘴边跟着露出和蔼的笑意,“哦,在哪儿啊。”
“快瞧咱们月月,玩得可真好啊。”
“弘昀也不错的,年纪虽小,力气倒挺大,连他姐姐都能推得动呢。”
老人家看小辈,自然怎么看都是好的。
明明是寿康宫的宫人在推着月月玩秋千,而弘昀安静站在一旁,不时伸手扯两下秋千上的绳子。落到皇太后的眼里,就自动屏蔽了秋千后头出力的宫人,而只看得见“捣乱”的弘昀,甚至还主动把他“捣乱”欲要扯停秋千的举动理解成了“在推着姐姐玩耍”……
吴婉瑜:“……”
吴婉瑜笑而不语,一旁的吉雅嬷嬷也会心地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几人就这么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这时候从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步伐匆匆带着几分急切,连滚带爬一般扑倒在正殿前的台阶上,声音似哭又似喊,“皇太后娘娘,四福晋,不好了!”
“弘晖阿哥在上书房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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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